我令人进来收拾了碎掉的浴盆,抹净地面的水渍,叫上金雯,走向忘忧宫的偏殿。
出去的时候,薄琰风一路嘟囔着跑来,他没有看到猫狗打架,因此着实不乐。
我又好生安抚了一会儿,让人陪着他去吃些点心,方才让他又开心起来。
“你和那位倪将军认识?”四处无人之时,我轻声问身后默默无语,全无之前那副牙尖嘴厉模样的金雯。
“那人……的确我的旧识。前不久听说禁军换了统领,我只道那位没有见过面的大人与我的旧识同名。我没想到,原来真的是他。”
我轻轻颔首,静候下文。
“我的家乡盛产茶叶,但地方府衙欺上瞒下,私设名目,税收过重,乡人多贫困。因而,我家双亲不愿我与那人来往。”
听到这里,我大概猜到金雯与那倪云杰的情感瓜葛了。
“偏偏那时,我年纪尚轻,愚蠢地被就是不愿听从父母的安排,与青梅竹马的那人分开。因为我们那时,已经私定了终身。我不怕跟着他吃苦,也不怕父母的刁难,当时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这出乎了我的意料,平时这金雯视财如命,若有哪位宫女或太监向她借钱应急,无论缘由,她都会加收三分利;而且她这双势利眼,忘忧宫上上下下都领略过,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也曾有如此纯情和无私的时刻。
再听下去,我便更是清楚了。
金父在乡下算是一名小小的士绅,他与其妻嫌贫爱富,不愿独女与没房没车的倪云杰来往,就提出了三万贯的骋礼。
我估计这三万贯钱放在现代,折成人民币也不算多,但对一无所有的倪云杰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我将所有的首饰交给丫环当掉。每晚趁家人睡了之后,偷偷做针线活,绣些绸缎、手帕、衣带去买。就这样做了几个月,我弄得十指又肿又破,伤痕累累,总算凑齐了家父与家母提出的数目。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我托贴身丫环把这笔钱交给他,希望他再来提亲后,他却突然离开家乡,不知所踪。我真的没有料到,事隔多年,我和他竟然在宫中相见。”
看着金雯说到这里,呆呆出神,仿佛是被人挑起了多年深埋在心底深处的伤痛,眼里不自觉溢出的浓浓苦涩,我立刻相信了她的故事。
正不知如何安慰这名,我以前微微有些不愿深交的女子,她却突然爽朗一笑,好像抛去了所有的沉重与痛楚。
“所以哪,这世上就只有银子最重要了。只要把它们捏在手里,别人自然就会来巴结我,那些男人根本靠不住。若三皇子妃哪天了开恩,求皇后娘娘放我出宫,我可得用手里积攒的银子购屋置田,再找几名好使的奴才伺候,就此安度晚安,才对得住我前半生的辛劳。”
听着她说得高兴,我却没有再厌恶这些听似只向钱看的势利之语。
不知这原本痴情又纯良的女子,当年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怨恨,遭受了怎样的背叛与折磨,心态才变成如今这样现实与颓废?
“我瞧那位倪将军骄傲得紧,面对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子妃也是公事公办,毫不留情。我相信,这也是皇上信任他、提拔他的原因。”
以为我没注意,悄悄拭了拭眼睛的金雯听到我突然这样说,讶然看向我。
“骄傲的男人,不屑做令其蒙羞的事。你们分别多年,如今遇上,难道就没想过,应该好好谈一谈吗?”
“还有什么好谈的?我当年一面忍受家人的奚落,一面托人寻他。他却只留下短短的一封书信,说是拿了我送去的银子进京谋前逞,并谢谢我的资助,他必定不会忘了我的恩惠。他的字迹,我永远都认得的!”
金雯刚刚振作的脸色微暗,她悠悠叹息着回应我,提到倪云杰时,脸上仍然止不住掠过淡淡的怨恨。
我却明白,不管爱与恨,只有当人在乎另一个人时,才有如此表现。
不说话了,我回想对倪云杰的感觉,以这些年识人的阅历看,心中并不认为那样英姿勃发的男人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不过,我目前没有精力插手这件事。
不仅是因为这涉及了金雯的私人情感,还为了太子妃和傅羽卿说的话。
不知皇后准备怎样对付我?而我,又要如何应对?
时间就在我的猜疑中逝去。
这段日子里,我循规蹈矩,事事小心,如履薄冰。薄琰风却没心没肺地玩乐、欢笑,缠着我胡闹,只要趁我不注意就亲得我满脸口水,让我有时都忍不住很想掐无辜的他来泄愤。
皇后那边暂且没有异动,太子妃令人送来邀请。她后日在东宫摆宴,皇后也会来庆贺她的生辰,所以我知道,三宫六院有封号的妃嫔们不管喜不喜欢,她们都必须到场,给足皇后面子。
同在皇宫中的我,自然不能例外。
吩咐琴儿准备了一些上好的寿桃和寿面,我再让金雯寻了一些不算太贵重的首饰,相信已经提前接过我那枚夜明珠的太子妃会满意如此安排。
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不必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