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挨完这一掌,只觉胸前阵痛,内伤是肯定受了,但是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痛楚难忍,想必覃老四也没有下狠手。
“金珠唱卖大会那日就丢了,我手上没有珠子。”方回微微喘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
“小子,我可没多少耐心。”
覃老四睨着少年,显然并不相信他,右手提气运掌,似乎少年再推脱一句覃老四这一掌就会硬生生拍在他天灵盖上。
方回明白,眼前这个枯瘦老者眼中全无悲悯,心中更无信义,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放任自流为所欲为。说是心中不惧,其实也不尽然,但方回也清楚,无论如何不能激怒覃老四,否则就自己这点身量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他略一思忖,才开口道:“金珠确实不在我手上。你是前辈应该看得出来,我武功修为不高,所以我此行去北塞是为了拜师,这珠子当然要作为见面礼,先行送到老师手里了。”
“哈哈哈!这种鬼话骗骗三岁顽童倒还罢了,骗到老汉我头上,小子,你看来是真不想活了!”覃老四眸中精光闪过,杀气顿起。
“你不信就算了。大可以杀了我,不过这金珠就永远无法得到。”方回索性仰着脖子,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覃老四犹豫了片刻,笑了笑,收起右掌,眼神幽深:“小子,我不杀你不是信了你的话,也不是说我以后也不会杀你,而是因为现在我不想杀了。说实话,那颗珠子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若是无人争抢或是我不想要,就算是皇帝老子把位子让给我,我也不要;若是我瞧上眼的东西,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也要抢,那就算是一片树叶,也休想从我这里夺了去。”
方回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这覃老四活得恣意,过得随性,怕是最不好对付。现在自己能拿金珠吊着他,万一哪天他失了兴致,怕是也不会好心留下自己一条性命。
方回抬头看了眼陡坡,自己跌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那株血脂草。
覃老四突然冷笑两声,猛地跨前一步,两指掐住方回脖子,往方回嘴里塞了颗药丸。
那药丸冰凉蚀骨,入口即化,凉气从口腔往下,穿过喉咙往下,方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冻住了,饶是身处温暖的阳光底下,也像是置身在冰窖一般。而且他只要一提气,这毒似乎就烈上一分,不多大功夫,方回脸上已毫无血色。
见方回在地上抽搐,覃老四满意地点了下头,随后一颗解毒丹就飞进了方回嘴里。
“小子,我老汉虽然杀你是易如反掌,但若你跑了,我还得费神寻你,想想实在是累得慌,如此一来这颗冰魄摄魂丹倒是省了许多功夫,只需每月一颗解毒丹喂着包管你好好跟着我。”覃老四瘸着左腿走了两步,蹬地飞上陡坡,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回,“你放心,我老汉从不喜欢下毒杀人,就算要杀你也会先替你解了这毒。”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方回的马跟前,见方回还没从陡坡下上来,不耐烦地骂道:“没毛崽子,还不赶紧上来,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过夜?”
方回服了解药,此时面色已逐渐恢复正常,听他喊叫便拽着陡坡上丛生的杂草爬了上去。覃老四看了方回一眼,嗤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方回捡回包袱,颇为怨怼地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问道:“前辈,你既稀罕那珠子,那最近江湖上疯传的神弓岂不是更是罕见?”
覃老四骑在马上,不知是被那一声“前辈”给取悦了,还是就是喜怒无常,此刻心情倒是不错,他用小指指甲剔了剔牙,“呸”地一下吐出一口痰,漫不经心地答道:“你小子以为那弓是什么好东西?”
他微微扭头看着方回:“老汉没见过那弓,但是不代表没听过。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这东西?这世道不缺能人,一杆子打下去都能打出来一堆宗师境界的。跟那些人争?怕是嫌阎王殿太清闲。”
“所以前辈你就只逮住我要珠子?”方回苦着脸。
“小子,知足吧!没有本事,如何守得住东西?若你能有从我手上抢东西的本事,我老汉就是死在你手里我也不怨你,不是我老汉讥讽你。”
方回不再出声,脸上渐渐浮现起笑容来,略显诡异。
约莫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日头落了下去,天色渐渐黑了,方回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找了树枝生了火。
覃老四倚着树,冷眼看着方回忙忙碌碌地生火、汲水。他的左腿几乎毫无知觉,所以与人打斗时大多一开始便是杀招,一般人过不了几招自然觉不出来什么,但是一走路就看出来一瘸一拐的了。
方回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就着山泉水咬了一口,瞥了眼树下的覃老四,于是走过去将手里的干粮递给了他。
“前辈,虽然你做了打了我给我下毒抢我的马还要夺我珠子这种不道义的事情,但我一个小辈而也不能吃东西让你干看着。”
覃老四不生气也不矫情,没说什么“哼,我就不吃”或者“拿来吧你”之类的话,自然而然地接过去,也不怕噎着,硬巴巴的干粮三两下就吃进了肚子。
“你不怕我给你下毒?”方回看着他吃完了,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覃老四微怔,随即不屑地哼了声:“你若下毒,咱俩最多同归于尽,老汉也不介意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方回摸了摸脖子,回到了火堆旁坐下来,拿起树枝把火戳得更旺一些。一方面为了驱寒,一方面也是恐吓那些在暗中闪着莹莹绿光的东西。
这泰阿山,白天里虽然听不见什么声音,但是一到晚上满山都是豺狼虎豹的嚎叫声,虫蛇蚊蚁更是烦不胜烦。
覃老四望着这个少年,随口问了句:“你去北塞找谁拜师?”
“方天乩。”
覃老四眼珠子转了下,江湖上没听说过这号人:“谁啊?”
“一个倔老头子。”方回丢下手里的树枝,侧过身从包袱里拿出了温婉送的斗篷披上。温家姑娘真是温柔善良心细如发,这斗篷可真是派上用场了。
“武功高吗?”覃老四又问了一句。
方回系好带子,两只手捂在烤得通红的脸上取暖,“我若说比你高,你当如何?”
覃老四也不正面回他,没头没脑地道了句:“我这冰魄摄魂丹可是取了七种毒虫七种毒花耗费了七七四十九天制的。”
“前辈不是说过不会威胁我的?”
“我是这么说过,但那是你小子对我构成不了威胁的时候才管用。若是命都要没了,说过的话自然也就算不得数。”
覃老四这话让方回一时无法反驳。
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重诺重信,不乏丢了命也要践行诺言之人,这些人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那是因为他们把忠孝义放在第一位。但是也不能说覃老四说得不对,覃老四的第一位就是随心所欲地活着,所求不同只是人各有志。
百年之后名利不过一抔土,无论选了哪一种活法,都是活给自己看的,只求个问心无愧罢了。
方回愣了半晌,被夜间山风一吹打了个冷战,他扯了扯斗篷好盖得更严实些,忽地想到了唱卖大会那天带走覃老四的无空禅师,于是瞥了一眼假寐的覃老四,问道:“前辈,那天你不是被妙空寺的高僧带走了吗?怎么会来追我?”
覃老四眼皮都没抬:“那贼秃实在有意思得紧,说什么若我能皈依三宝,他自愿死在我手里。还说什么我杀孽太重此生得不到佛祖谅解,若是从此积德行善吃斋念佛,下辈子就可以还清业债有个好去处。哼,这不是放他娘的屁嘛!哪有什么下辈子?就算有,那就让下辈子的我去吃斋念佛吧!”
他顿了顿,许是想到了什么,又嘀咕了句:“吃那玩意儿管用,他那师弟怎不去吃?”
“你杀了他?”方回猛地站了起来,火堆里发出“噼啪”一声,迸出了火星。
“怎么?想杀我?”覃老四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又倚靠在树上。
方回强忍内心冲动,把握紧的拳头又暗暗缩回了袖子里。
覃老四也不管他,整个人浑身紧绷,两只眼睛上下左右转动,瞬间伸出两只手指夹住了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的倒霉蚊子。
还没等去捉下一只,方回忽见他脸色大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摆出迎敌的姿势,紧张地注意着周围。
方回也注意到了,此刻这方山林中,不止他和覃老四,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了一个人!
“小子,看来盯着你的不止我一路啊!”
“前辈难道想眼睁睁地把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
“你小子不必拿话激我。”覃老四扫了一眼方回,轻笑一声,随即大喝道,“哪个孙子藏头露尾不敢出来相见?”
一时寂静无声。
“呸,没胆子还学人劫道?出来,孙贼!”覃老四紧紧盯着四周草木,掌中已凝结成风。
前方草木中忽地飞出三个霹雳弹,直冲方回和覃老四而来!与此同时,覃老四迅速打出一掌,霹雳弹遇上掌风,“嘭”地一下炸裂。
覃老四阴恻恻地笑了。
“真是冤家路窄,虚风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