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晨虽全程不发一语,泰然自若。但他知道程广生和叶天霸一直在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待群情激奋之时,程广生话锋突转,向林司晨问道:“对了,林少侠!前几年洒家碰见了风老哥,还和他一起喝酒吃肉来着。酒后闲聊的时候,听他说收了个水月宫的人做徒弟,你可知道此事啊?”
堂内立刻鸦雀无声,目光全都汇集向林司晨。只见林司晨若有所思道:“是听师尊说过这件事情!据说是因为师尊输了水月宫主的赌约,才教那人剑术的。但我没见过那人,师父只告诉我他天赋极高,没用多久便已学会了自己七八成的剑法,比之我还要厉害些!”
林司晨说得煞有介事,众人听后无不心惊。谁要是能学到这剑邪的七八成剑法,恐怕足已打败了大半个武林门派,独步天下。
程广生闻言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林司晨,仿佛要将他看穿看透。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那……林少侠又是怎么成为风老哥的徒弟的?”
“程前辈是在怀疑我?”林司晨皱眉道,这程广生终于发难于他。
“哈哈哈!防人之心不可无,传闻这水月宫的刺客都擅长利用他人身份,洒家怎知你是忠是奸?”程广生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既然如此,据前辈刚才所说,只要交手,你就能认出是否是水月宫的人吗?”林司晨从容笑道,“那前辈为何不试一试?”
“正有此意!”话音未落,程广生已双足蹬地,飞将而出,双掌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林司晨胸前大穴。林司晨只觉眼前似有一庞然大物以极快的速度撞向自己,难以闪躲。
但其实他也并不想躲。
“来得好!”林司晨大喝一声,并不起身,而是直接同样以双掌迎向程广生的两只遮天大手。四掌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林司晨的衣袂被气劲冲得翻飞不止,可他双目却是精芒大盛,掌间力道也在一分分增强,一股股凌乱却刚猛的劲力伴随类似狼嚎的破空声,涌向天吃星。
程广生厚实的手掌上青筋暴起,他只觉自己双手的经脉正被这错落无序的内劲冲击吞噬,仿佛群狼袭来一般。虽然自己以不动神功的护体罡气抵消了大半,但仍有些许力道无法卸掉。内劲侵袭而来,他的手背上立刻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程广生见势不妙,连忙以短促有力的破空掌法拍向林司晨,借反震之势退到五步外。他收招立定,面露讶色道:“刚才那是……贪狼破?”
“前辈果然见多识广!”林司晨也没有恋战,收手道。
“哈哈哈,这贪狼破乃风老哥二三十年前的心法,洒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时挨过这霸道内功的道儿,今日再度领教还是心有余悸啊!此等内功在洒家看来,若不是阳刚之人难以练到林少侠这种境界,可不是水月宫那些阴邪鼠辈能够学得来的!”程广生转身向侍从拿起一壶酒,欣然道,“之前是洒家疑心病犯了,得罪了林少侠!洒家我自罚一壶!”说罢,他打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前辈言重了,刚才若不是前辈收了几分力道,否则晚辈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林司晨没有起身,仍然坐着施礼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林少侠也别怪你程前辈,若这水月宫真是如此霸道阴邪的门派,那此人对我们中原武林同道都是极大的威胁啊!看在叶某的面上,还望你能谅解!”叶天霸此刻面上也略带歉意道。
林司晨这才起身,对叶天霸缓缓道:“既然程前辈对我的误会已解,那晚辈也该早些回去调息休养了!叶庄主,明日我与司马二当家想必会是一场精彩的比试,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程广生面色有些难堪道:“林少侠这是不给洒家的机会啊!也罢!改天我定当好好设宴赔罪,吃什么喝什么你说了算!”
林司晨微笑不答,再次对叶庄主作揖道:“那叶庄主,晚辈先告辞了!”
叶天霸闻言也不拦他,只让他好好休息,明日定要一睹他的风彩!
林司晨回屋后调息至子时二刻才出发。当他到达叶家祠堂之内时,莫心早已在暗处待命。
一身夜行衣的莫心还未开始汇报,林司晨就开门见山地下起了命令:“必须除掉程广生!他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还有他那些个懂行的朋友和丁奉行,查出来,一并除掉。你代我传话给水月桓,如果他们镜陵卫没法做到此事,我不介意暗月殿的人代劳!”
莫心怔了怔,少主这般冰冷且愠怒的语气他已经许久没听到过了。
“有问题吗?”林司晨见莫心没有立刻回答,转身冷冷地看向他。
“没有!属下领命!”莫心回过神来后立刻点头道,“今日豪杰晚宴上的事,属下已经听说了。这程广生与叶天霸一唱一和,多番试探少主。还好都被您化险为夷。我想这件事之后,他们对少主的身份应该不会再有怀疑了。”
林司晨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尽然,此二人都是老狐狸,哪里如此好骗?最让人担心的是,程广生知道我师父在水月宫收了个徒弟的事情,只要这水月宫的剑邪之徒一日不出现,我便一日脱不了嫌疑。”
“那照您看,我们该怎么做?”莫心问道。
“今日他在晚宴上说的话,已经让他成为水月宫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替我盯着些,若是镜陵卫那边采取了行动,立马告知我。”林司晨吩咐道。
“是,少主!”莫心领命。
随后,莫心开始汇报收集来的情报:“据莫雨给我的消息,您今日在晚宴上的食材和酒水,都亲自过了叶家总管文直的手。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少主可有感到什么不适?”
“你们现在才告诉我,是觉得我百毒不侵吗?”林司晨厉声道。
“属下知罪!都是我的失职!”莫心立刻下跪请罪。
“罢了!其实这件事我也猜到一二。就算下了毒,也该是慢性毒药,叶天霸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我。而我于席上只喝了水酒,皆已逼出体外。”林司晨皱眉道,“不过虽然我现在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到了明天比试时,不知还会不会出什么茬子……”
“属下也认为该是慢性毒药,故从器具坊中紧急调出冰心丹,可压制百毒。”莫心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呈给林司晨。
林司晨接过匣子打开,看着里边白玉般通透的药丸,欣然道:“昨日我从叶家大小姐那里探听到消息,说文直之前暗地里与一异人有来往,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药剂。本来还有些担心,不过现在有了这个密宝,纵是奇门剧毒,我亦无惧!””
“异人……说起异人,属下想起一个人,不知少主你还记得白天擂台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大汉吗?”莫心若有所思地问道。
“印象深刻。他表面是一力降十会的外家高手,可其实我看他内功底子并不差。”林司晨想起白天大汉对战司马凌治时的场景,他这时已经明白,大汉那聚于丹田而不发的真气,其实是为了避免受到伤害。
“属下得到消息,这个自称来自天罗门的哲木拓,也是个塞外异人。而这天罗门,正是天魔教余孽新建的一个分支教派!”
“天魔教!”林司晨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顿时心惊不已。
十几年前天魔教给中原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那生灵涂炭的景象,仅仅是从老人的口中说出,就足以震慑住武林的年轻一代。而经历过这一场灾难的幸存者们,都在心理留下了痛苦的烙印。十六年前,要不是姑姑收养了他,自己可能早就被抓去做成他们练功的器皿了。因此,即便他的功力和地位已今非昔比,但仍是不敢轻视“天魔教”这三个字!
莫心看向林司晨道:“这天魔教自被‘五绝宗师’和司马断望联军打败后,退居塞外蛰伏。经过这些年后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依下属拙见,这叶家庄应该已经与天魔教相互勾结,安排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异人与司马二当家交手后故意输掉。而少主之前说的异人,恐怕也和天魔教有关。”
林司晨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抬头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觉得,司马山庄有否牵连进来?”
“属下认为不然!根据情报,这次司马二当家的行径并不寻常。”莫心答道,“他之前每次出行都讲究排场,身边必定伴有山庄内的高手护卫,行事高调张扬。但此番前来却不带任何随从,进城之前行踪又极为隐匿,不为人知晓。据雨燕传来的急讯,司马山庄那边近来毫无异动。而且,司马庄主司马凌若此刻居然正在闭关练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司马凌治是一个人来参加比武招亲的,司马凌若目前并不知情?”林司晨明白过来。
“属下认为很有可能是这样!”莫心语气坚定道。
林司晨背靠梁柱,白净的手指轻托下巴,陷入到思索当中。良久后,他才又开口问道:“这天魔教和叶天霸勾结,双方为的是什么?”
“属下……不知,还请少主明示!”莫心恭敬地请教道。
“司马山庄是名门正派之首,与天魔教十几年前便是死敌,断然不会参与到这些勾当中。而司马凌治自己嘛……根据你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林司晨问道。
“世家子弟,有些纨绔。不过品行未有劣迹,之前也从未听到过与魔教中人来往的事情。”莫心答道。
林司晨道:“今日宴席上看来,司马凌治的心性并不高,还不至于能够做到吃里扒外这一步。他或许也是蒙在鼓里!”
林司晨又道:“这么想来,这二当家该也只是颗棋子。明为联姻,实则暗藏诡计。等他做了叶家庄的女婿之后,以叶天霸的手段很容易便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叶天霸若是控制住了这司马二当家,也就等于制约了司马山庄。”
莫心一怔,恍然大悟道:“少主说的有理!叶天霸素来不满司马山庄压他一头。自上任庄主过世之后,他更是蠢蠢欲动。虽明面上不敢造次,但暗里却使了许多伎俩,想要撼动司马山庄正道至尊的地位。而现任司马庄主对弟弟爱护有加又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利用这二当家去对付司马山庄确实是最好的手段。”
“虽只是推测,但亦不远矣!”林司晨说到这里,目光却仍存疑惑道,“不过这天魔教是怎么和叶天霸联系上的。他想从这件事中得到些什么,我还没想透。”
“属下回去之后便会加强布控,收集消息。”莫心明白,以他们现在手头上的情报,还不足以知晓更多的事情。
“魔教之事你尽可多去探听。你回去后告诉莫雨,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林司晨目光凝注远方,“无论如何,明天我都会赢下擂台!”
“是,少主!”莫心点头应道。
“还有两件事情,我想你替我查一查!”林司晨说到第二个“我”字时,特意加了一份力。
“少主尽管吩咐!”莫心心领神会地靠近他一步。
“第一,我想知道长龙镖局护送的镖物是什么。第二,白天那个在擂台下解说司马家功夫的白袍书生是谁。”水月寒收声成线,传入莫心耳中。
莫心脸上闪过一丝难色,不过他仍然抱拳躬身,受命而去。
林司晨明白刚才他那表情的意思,这第二件事情对他来说好办,但这第一件事却是越了宫规。镜陵卫执行的任务,暗月宫本无权过问。可这件事情林司晨觉得很是蹊跷。杀人越货的事情水月宫并不常有,且这件事情居然不是交给暗月宫,而是交给了守备要地的镜陵卫去做,这其中必有古怪。
还好这次前来相助他的是他唯一信任的下属,否则他也不敢贸贸然去打听这件事情。
林司晨待他走远之后,才动身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别院中。路上,他的脑海还在不停地梳理着各个细节。但越想心里便越不安。此次任务牵扯如此甚广,叶家庄,司马山庄,天魔教,每一个势力都是如此棘手。自己这盘棋到底该如何布局?还是说,自己已经深陷棋局,受人摆布?
但自己何尝不一直是一枚水月宫的棋子?这茫茫江湖人,又何尝不都是权贵之人的棋子?有几个能够成为真正的棋手?林司晨想到这里不禁冷笑起来,笑声和着夜风呼啸之声,倒是有几分凄切。
棋手也好,棋子也罢,死生轮回,众人难逃。每个人都只不过想在活着的时候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意义何在,只有自己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