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府是一座令人向往的城市,江湖人盛赞安阳有四绝。
寿仙宫畔的寿仙湖,寿仙湖边的船舫醋鱼,登仙楼的妙宫仙音,敬岁堂的美人一笑。
这就是人称的“安阳四绝”。
九月初十,寒露,秋意渐浓,气爽风凉。
寿仙宫。
寿仙宫里的早秋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鹅卵石铺就的地面拉成一条小道,小道旁边种了许多珍贵药草,这里是药园,宾客是禁止进入的。
药园里,青衣少女蹲着身子细心地摆弄着这一株株名贵稀有的药草,手里握着银制的小铲子,是那么认真,那么专注,犹如出尘的仙子。
她能在寿仙宫的药园里当然就不是寿仙宫的宾客,她是寿仙宫当家人“药圣”王老先生的孙女,王灵溪。
安阳四绝中“敬岁堂的美人一笑”说的就是她。
王灵溪一边给药草施肥,一边询问身旁的丫鬟,道:“老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都不让我出门,敬岁堂那边好像都关门歇业了。”
“过两天就是老太爷的八旬大寿,这中州皇庭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子弟跟江湖豪杰都汇聚到了安阳府。平时小姐你在敬岁堂会诊已经给老太爷添了不少麻烦,这两天小姐你啊,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哼。”王灵溪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轻轻从药草上采拮下两朵叶子,递给身旁的丫鬟道:“食完午饭后,两叶泡温水服下,治宫寒的。”
小丫鬟脸色一红,连忙道谢,心里却暗暗惊叹,自家小姐这“望色”的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老太爷知道了估计又该头疼了。
王老太爷现在头确实很疼。
再过两天就是自己的八旬寿诞,虽然已经将自家孙女禁足寿仙宫了,但人的名,树的影。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把自家孙女列名什么乱七八糟的安阳四绝。
本来今天自己高高兴兴的坐在中堂等人来贺寿,谁能想到来贺寿的人,前面一句“祝王老太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第二句就开始询问为什么不曾在敬岁堂看到王家小姐。
王老太爷扶着脑袋,想到自己的乖孙女头就疼得紧。
在王灵溪还小的时候就展示了在医药这方面的天赋跟兴趣。
那时候老太爷开心得紧,王家家丁不旺,自己就一个儿子,可惜是个榆木脑袋,在寿仙宫活了四十年,到现在还连药材都记不全,本以为自己后继无人的时候,蹦出这么一个小丫头,愿意学还有天赋,这怎么能让人不开心?
可那个时候美若天仙的王大小姐还没长开啊,只是个又黑又壮的假小子。
现在是长开了,漂亮了,医术也越来越好,还自己开了医馆,手艺怎么样不说,敬岁堂的名声倒是挺大的。
王老太爷后悔啊!这丫头整日抛头露面给自己不知道招惹了多少麻烦,一年下来,上门求亲的人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至于现在老太爷一看到自家丫头抱着医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来。
今日眼前这些毛头小子,表面上来给自己拜寿,心里什么想法,自己能不知道吗?
王老爷子轻抿了一口茶水,长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实不相瞒,溪儿身上已有婚约,乃是老夫亲口允下的。”
一句话,全场噤若寒蝉。
一名身着华服的富家公子,豁然起身,冷冷道:“不知道前辈将王小姐许配给哪家公子?”
王老爷子道:“荒川府段家二子,段长安。”
段长安是谁?没人知道,但荒川府段家却是赫赫有名。
天武立皇庭,段家先祖任大柱国,在盛京府乃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而后,段家又出六名麒麟子,纵横皇庭和草莽,风头一时无两。
直到天武六年,段家大变。
大柱国身死,六名麒麟子也死了五位,段家上下老小被屠杀九成。
独剩段家前家主,六名麒麟子中排名老二的段穆武。
段家受皇命南迁荒川府,世守南疆大山。
一尊本应该在九天翱翔的玄鸟,一时间落入凡尘。从繁华的花花世界流落到人迹罕见的南疆大山。
所有人都在笑话落魄凤凰不如鸡的段家,却没有人想得到仅仅三年的光景。远离盛世的段家就有一个人从大山里走了出来,把这天都给捅破了。
让世人永远的记住了,无论是盛京府段家还是荒川府段家,都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个人就是段穆武的儿子,段长安的父亲,段祖光。
段祖光有三个儿子,在王老太爷八旬大寿前两天,这三个儿子都在江湖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大段长生,身居皇庭任镇西北校尉,一杆落雨凤尾枪驻在边界,让草原上的骠骑不敢入中州半步。
老三段祢益,年纪不大,今年才十八岁。却在武学上天赋异禀,早在四岁时就被“圣道天武院”给相中。
相比两名兄弟的名头,段长安出名就显得有些让人难以启齿。
“段长安?谁啊?”
“哎,寿仙宫的孙婿,王大小姐未过门的丈夫。”
天沉了下来,乌云遮住了太阳,下雨了。
段长安坐在自己心爱的小毛驴上,任由雨水拍打在斗笠上,水珠顺着笠檐落在已经肮脏不已的白衫上。
寿仙宫的老门房做事一向兢兢业业,一本花名册,磨好墨,将收到那些给老太爷拜寿的贺礼,一条条有条不紊的记录下来。什么人,来自哪方势力,送的什么物件,都不敢记错了。
这雨势似乎越来越大,前来拜寿的人也愈来愈少,百无聊赖之下,老门房便翻阅起自己记录的礼单。
红玛瑙、北州青花骏、百年人参、三杯剑意青梅酒……
“这一件件的,都是珍宝啊!”老门房不禁浮想联翩,倘若自己拥有礼单上的一成,这辈子可就衣食无忧了。
“咳咳……”段长安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老门房的美梦,恭声道:“小子前来贺王老先生寿与天齐,请先生引见。”
老门房擦了擦口水,打量了两眼眼前这位衣着邋遢,不修篇幅的男子,冷冷道:“姓名,何方人士,寿礼几何?”
“荒川府段长安……”
“段长安……嗯?你叫段长安?荒川府的段长安?你怎么可能是段长安呢?”老门房嘀咕着自己要记录下来的名字,猛的一下拍桌而起,十分不相信这个邋遢男子就是自家大小姐的未婚夫。
王灵溪王大小姐,自己看着她从顽劣的假小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倾国倾城。早上听闻老太爷说大小姐允了婚约,自己幻想过这未来姑爷的无数模样,却万万也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这天下叫段长安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人,但说荒川府的段长安的话,估计就只有我一个了。”段长安有些愕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老门房是犯了什么病,这一惊一乍的。
老门房招了招手,道:“得,这位爷您先在我这歇下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我让人去通报一下老太爷。顺便给您这头驴子喂些饲料,来者是客嘛。”
茶不错,入口微微苦涩,咽下后又缓缓回甘。段长安浅嘬清茶,望着房檐细雨,街道上人影稀疏,他取下斗笠,掸了掸水,茶杯冒着热气,茶香扑鼻,他喜欢这种宁静的氛围。
闲来无事,他也翻阅了一下礼单,多是些名贵之物,可是唯独只有那三杯剑意青梅酒让他感兴趣。
闻,命寿九十九,百岁即命劫,多少寻求长寿者在这百岁命劫前折戟沉沙。多有耳闻,百年来破命劫者独有古剑仙一人。
天武未立皇庭,天下纷争,中州多少股势力拼死搏杀,想要成为这中州霸主,除中州外,其余四州也对这广袤无垠的中州土地虎视眈眈。
那时西北在北州骑兵的铁蹄下,踩踏得是摇摇欲坠。
古剑仙,一人一剑,立于剑州府城前。
剑气凌霄九千里,一剑封喉六千骑。煞气压城通寰宇,白衣染血古剑仙。
天武三年,古剑仙仙逝,享年一百一十九岁。
古剑仙喜欢喝酒,晚年更是热衷于自己酿酒,他酿的酒被人称为“剑意酒”,他自己说,他一生所悟的剑意都蕴入了酒中,能不能传承后世,就得看后世人的造化了。
剑意酒不能乱喝,倘若你喝下去不能承受古剑仙的剑意,五脏六腑被剑意肆虐毁坏,也就药石罔效了。
倒是没想到这古剑仙的剑意酒自己还有幸见到,段长安顺着礼单找到送这酒的人。
上面写着:西北剑州府,霸剑门,楚南风贺三杯剑意青梅酒。
就在段长安兴致勃勃的想着老剑仙跟霸剑门之间的事的时候,一名少年快步走来,一脸气势凌人,道:“你就是段长安?”
这位问话少年,脸上稚气未脱,看样子也就十岁左右,一身粗麻武衫,腰边挂着一柄短剑。
段长安笑道:“我就是。”
言语刚落,这少年直接抽出腰间短剑,一道横斩,直取段长安脖颈,别看这人年纪不大,剑势来得是又急又快。
段长安豁然起身,左手捏指弹出,“铛”的一声将少年手中的剑挡开,却见少年陡然变招,短剑舞了个剑花,以下制上就要刺穿他的咽喉。
他这是第一次离开荒川府,但不代表他眼界低,看少年这剑势和变招,就已明白,这是霸剑门的门生,使的也是霸剑门的剑招,见这变招行云流水,少年的底子打得很是牢固。
左手再捏指,同样也是以下制上,这一次“铛”的一声,短剑几乎抵到段长安的咽喉时,被他两指给弹断了。
段长安轻笑,道:“楚南风是你师父?”
少年收回断掉的短剑,皱着眉似乎很不解这剑怎么会被轻轻一弹就断了,随意回应道:“他是我小师叔,我师父是……”
他话没说完,段长安就朝着躲得老远的门房,招了招手,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老门房瞧见着两人一番动手,战战兢兢的走过来,躬身道:“当然可以。”
少年话被打断,显得有些恼怒,但段长安拿起斗笠,转身便要离开,完全忽略了少年那怒不可遏的目光。
少年挥起断剑,势如破竹,一道凌烈罡气朝着段长安的方向掠了出去。
来势汹汹,杀机四溢。
段长安微微侧身,罡气贴着他的衣衫掠过,他收起脸上的笑意,眯着眼自高而下盯着这少年,一字一字缓缓道来。
“你想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