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中秋节,秦朝海与庄玉虹的婚礼如期在南京路上的国际饭店顶层大厅举行。
入夜,亲友咸至,嘉宾如云。来参加婚礼的嘉宾,大多是秦朝海当年的同学和现在的照相纸客户,另外还有庄玉虹原来在英商电车公司的工友。新郎秦朝海、新娘庄玉虹的家人悉数到场,秦朝海的师父张越超和女儿张素梅,还有现在算是秦朝海亦师亦友的魏亚飞也应邀前来参加婚礼。一角的乐队在试奏乐器,不时发出“呜呜,叭叭”的响声,一时间,大厅里喜乐融融,笑语喧哗。
晚上六时正,乐队齐奏勃拉姆斯的《婚礼奏鸣曲》,大厅白色大门准时打开,新娘庄玉虹挽着她爸爸的左手出现在门口。
人们举目望去,但见玉虹身穿洁白的白纱连衣长裙,头戴着白纱大结,左手捧一大束象征着美好纯结的百合花,右手挽着身穿一件崭新熟罗长衫的爸爸,一对星星般明亮的眼睛放出夺目的光彩;秦天旭和秦天珍(宝儿)充当男女小傧相,分别穿着小燕尾服和白纱小裙的两个孩子,跟在玉虹身后牵起了那婚纱长长的拖地下摆。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张素梅,今天当起了玉虹的伴娘,她一身白纱短裙,显得青春而又俏丽。他们踏着乐曲声缓步进入大厅。
站在嘉宾席上的魏亚飞,目不转睛地盯住新娘庄玉虹看,这一瞬,庄玉虹竟是那样端庄美丽、仪态万方,一时间,他竟惊为天人!
在《婚礼奏鸣曲》声中,身穿黑色燕尾服的新郎秦朝海大步迎上前去,一直走到庄玉虹父女面前,单膝下跪。玉虹爸爸抬起庄玉虹的右手,朝他大声说道:“朝海,现在我把女儿交代给侬,从今往后,侬要好好爱惜她!”
秦朝海大声回应:“爸爸,感谢您把掌上明珠许配给我!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爱惜玉虹的!”
庄玉虹露出欣慰的笑容。
乐队改奏起广东音乐《花好月圆》,轻松欢乐的乐曲声荡漾在整座国际饭店顶层大厅。这时,电动的屋顶慢慢移开,人们抬头望去,一块深蓝纯净的夜空出现在众人头顶,一轮皎洁的中秋月亮高高悬挂天际,它完整无缺、清辉四射,稀疏的星星散布空中。这一瞬,人们恍如来到仙境,大厅里不由响起一阵兴奋的掌声。
秦朝海悄悄地对挽着他手的庄玉虹说:“玉虹,当年你生宝儿的时候,我就曾经说过,等我有朝一日发达了,一定为侬补办盛大的婚礼,今天我终于兑现了当年的诺言。”
玉虹拿百合花的左手突然颤抖起来:“五年了,真快啊,这句闲话都五年了!”
乐队又换了一支曲子,大厅响起了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来参加婚礼的嘉宾们听到这直乐曲,便一对一对跳起了舞。张越超与何晶涵跳,秦朝河邀请张素梅跳。魏亚飞最为大胆,他径直过来,当着新郎秦朝海的面,向新娘庄玉虹弯腰伸手邀请她跳支舞。玉虹看了看朝海,朝海微微颔首,玉虹便对魏亚飞说:“容我去换一套衣服再来。”
魏亚飞礼貌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按今天的婚礼程序,七点钟喜宴将要准时在宴会厅开席,参加婚礼的人们需要移步前往。没想到,就在喜宴时间即将到来之时,一个白衣侍者径直走近秦朝海,对他低声耳语几句。
秦朝海正坐着出神地看着业已换上一件大红缎子凤凰于飞的平金旗袍的新娘庄玉虹与穿着一身白色薄呢西服的魏亚飞在跳华尔滋,猛地被侍者的耳语打断,说是外面有人找他,于是他便站起来,随侍者进入外间的会客室。
西装革履的尾田一雄和他的一个随从从沙发上站起来,尾田双手作揖,堆起笑容:“秦先生,敝人特地前来向你道贺新婚之喜!”
“怎么是你?”秦朝海一惊!他没想到这个日本对手居然会出现在他婚礼的现场。
自从五年前他与尾田打过官司以后,两人就再没见过,如今猛一见面,他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但他马上想到,婚礼亲友和嘉宾见到日本人肯定会煞风景,于是就说:“尾田君,我们能不能改日再谈?”
尾田一雄马上沉下脸来,指着婚礼大厅的门说:“好啊,可以改日再谈,但是不是我现在先去里面指认一下,新娘是否四年前的证人,然后我们改日再谈啊?”
秦朝海猛一激灵,是啊,四年前为他对抗尾田起诉获胜的证人,就是此刻在里面舞场上穿着婚纱欢舞的新娘庄玉虹呀!难道能让眼前这个日本鬼子进去搅场吗?不行,千万不能让玉虹吃亏,特别是今天这个她盼了五年终于到来的重大场合,再说,今天还有她父母和弟弟在场,他们庄家一家人好不容易盼来团圆,怎么能让凶狠的东洋赤佬尾田给搅黄了呢?还是先缓和一下吧。于是,他便挤出笑容对尾田辩解道:
“尾田君记性确是好,但五年前我跟她确实是邻居,我们由邻居发展到今天才建立夫妻关系的,这你今天也亲眼看到了。”
尾田一雄阴险一笑:
“秦先生承认你的新娘就是当年的证人,可是我还想请问,刚才做新娘傧相的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就是当年证人肚子里的胎儿呢?”
秦朝海燕尾服里面的身子开始冒汗了,尾田这句话简直就像刀子戳来!他只好招架:“我们也不要远兜远转了,尾田君既然不辞辛苦地来找敝人,肯定是有事情要谈吧?”
尾田见他话头已服了软,知道自己在气势上已经胜了一筹,便大模大样地解开西装前排扣,霸气地撩开西装叉着腰,说道:
“我听说了,秦先生有计划想建造工厂,扩大生产朝海牌照相纸,今天我正是来向秦先生送上一份新婚贺礼的,我荣幸地代表日本九州照相材料株式会社通知秦先生,敝社十分赞赏秦先生建设工厂扩大生产之举,愿意投资合作,共同发展。”
秦朝海心里一惊,日本人的手终于要赤裸裸地伸过来了,但他表面上还是装出平静:
“条件呢?你们条件是什么呢?”
“条件是秦先生必须停用‘朝海’牌商标,改用‘九州’牌商标;取消已经注册的‘上海朝海照相化学工业社’,所有资产必须并入敝社,敝社可以考虑给秦先生一点股份。”
秦朝海一听,心火刹时蹿到脑门顶:这不是明火执仗地要来抢夺自己辛辛苦苦研究得来的发明成果和积累的资产吗?还说这是向我送上‘新婚贺礼’,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要我用他的商标,要我的资产并入他的企业,这与强盗又有何异?他本来想当面争辩一番,但一想到自己正在举行婚礼,宾客众多,便忍住了,说:“容我考虑后再回复。”
“希望秦先生识时务!‘一·二八’凇沪之战中国可是战败的呀!”尾田一雄扔下这句话,便和那随从趾高气扬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