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成公府·兰庭院——
樱花簌簌落了满庭,细嗅有暗香盈袖,眸角轻扫地面一片樱色,茶碗中还留有凉透的雨前龙井,茶汤青涩余香袅袅,葱白玉指拨弄白瓷茶盖,上头蒸腾凝结的一滴茶汤准确无误的落在石桌上,溅开青黄色的蕾。
苑青脑袋埋在梨色的琵琶袖里面,鬓角落了柔软的物什,是绽开的蓝樱花,随手将其拂去,记得那日回了兰庭院就有一群人前来探望安慰,吵吵嚷嚷中听闻苑情被罚跪祠堂两个时辰,倒是无人问津,真叫她感慨一句女主俗套的多灾多难,到最终的逆袭反转。
手臂压着个薄薄的册子,那是她几百年来纵横书籍的生存攻略,名曰:如何在一部勾心斗角的小说之中圈苟到底,活出精彩人生,到了这儿为了应景,苑青大笔一挥将其改名为:存亡赋,作者五百二。捋捋发丝打起精神,苑青翻开第一页:
第一条:与主角打好关系。
第二条:不可露头角引起反派注意,切记韬光养晦,大智若愚。
第三条:需得一定的地位与金钱……
“啪”的一声苑青阖上书,闭目思索着第一条正在进行中,虽然不顺利,第二条并无目标人物暂且搁着,第三条……
“白芍,我们院子每月月钱是多少?”
“月钱是大夫人安排账房发放,大家小姐不常常出门,也就用不了太多,平日里也就打赏一下丫鬟仆役,大概也就一百两,三小姐你的钱都花在买书册字画上了,每月啊都不带剩的,我们这院子大概也就是最穷的!”白芍一边给苑青布茶一边道来,冷不丁手腕被抓住疼的她一缩:“小姐您……”
苑青将她拉近勾勾手指,白芍贴着她的耳畔听见她道:“你现在立即去二哥的栖梧院要两套男装,就我们这体格的看看有否?”
“您要做什么?”
“赚钱!”
“哈?”
——帝都钤阳·城西——
人来人往的街道,商铺林立摊贩吆喝,妇孺老人其乐融融,此时人群中忽然开了一条道儿,百姓驻足垂髫噤声,纷纷侧目而视,只见两个身着粗衣,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的汉子淡定的走过,时不时朝着人群露出难以言说的深邃笑容,差点就将孩子吓哭。走在身后那个身材较小,扎着丸子头,带着六角小帽,粗眉大眼留着八字小胡子,穿着暗褐色束袖棉麻衣的小厮悄悄靠近前面的那个束着豪放不羁高马尾,发带随便一裹包着脑袋,满脸胡子带着刀疤,穿着松松垮垮的锗色衣裳,腰间与肩膀被塞了些棉花团子而撑起的身材,走路既不会太张扬又能够显得男儿气概的汉子,贴耳悄声问道:“小姐,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
“相信我,记住要叫我三爷!”
“好的,三小……三爷……”
没错,这俩汉子便是乔装打扮的苑青与白芍,苑青看过不少女子扮成清秀公子偶遇男主而后无意散发识破女儿身的戏码,通通觉得不靠谱,古人哪有那么蠢男女不分,思来想去便将苑临川好好的衣裳整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至少她现在是个活脱脱的汉子。
苑青带着白芍站在了一个名曰六六顺的赌坊面前,擦了擦鼻子露出一抹深邃的笑容,看得进进出出的赌徒不明觉厉。
这出了个高手啊!
赌桌被围得水泄不通,站在苑青身旁的白芍都被挤得有些有些站不稳,倔强的小丫头还是按着苑青的吩咐双目带着凶气,双手抱胸前稳稳当当杵在她身后,看着围过来的赌徒一个个瞪过去,大概是用尽了这辈子最凶的眼神儿将他们都瞅得心慌慌。
“开,五六五,大——”
“又赢了啊……”
人群中窃窃私语,做庄的胡娘子也是面色尴尬,但谁也没提什么老千,像苑青这样的几百岁的老江湖深谙其道,做赌坊生意的哪有不自带老千的,于是她选择坐在距离赌桌一丈远处,双手放在膝盖上,由赌坊内的小厮替她将银两放到注上,全程不碰桌不碰骰子,看还有谁嚼舌根!书灵天生听声辩位,利于捕捉书界各种零碎的脑洞将其整理成册,等待着它们的主子想起后写成文章,如今她倒是没有丢掉这项本领也算是可喜可贺,即便这门功夫弱了不少,也是绰绰有余。
“这位爷~您再这样赢下去小女子可要倾家荡产了,您舍得不?”
胡娘子扭着纤腰酥胸半露,声音黏软带着令人销魂的颤音,虽说残花败柳,也算得上风韵犹存,身段妩媚,直听得身边一众赌徒心肝痒痒。然苑青却听得虎躯一震,牙缝里挤出个发自内心嫌弃:“咦~”
纵横赌场数载还未啃过如此硬骨头,胡娘子的面儿上也挂不住,在她抬手招呼下面人的时候,苑青眼疾手快的将方才赢来的银两银票全都揣进袖子,粗布衣裳一遮塞进书灵锁,今日收获颇丰,少说也有个千两。抱着手臂准备见好就收,然才站起就被人拦下,胡娘子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正搂着美人纤腰揩油,不同于苑青二人的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对方身上可是结结实实的肌肉,二人顿时有些心虚,苑青压低了声音装模作样道:“三爷我今天不赌了,要赌也是明天再来!”
“赢了就走,怎么这么不懂江湖规矩!”
天子脚下,我就不信……
苑青扭过头,只见一人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臂,顿时大惊。
还真敢啊啊啊啊!
“这位爷,交个朋友如何?”
朝着她伸来的双手陡然变化成抱拳,苑青的鼻子距离它几寸,还能嗅到那股咸津津的汗水味道,胡娘子显然也是被惊讶到,贴着大汉的动作一僵露出哀怨不解的表情,轻轻锤了锤他的后背,被大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在下石天肃,江湖人称石豹子,不知这位爷该如何称呼?”
“伍佰贰,江湖人称三爷,认识兄弟非常高兴,怎奈今日有事得先走一步,改日再来叨扰!”苑青趁人不注意,拉着已经被吓傻了的白芍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冲出了赌坊,留下一群看客面面相觑。
石天肃抬头面前已经是空空如也,追到门口也看不见人,与门口几人点头示意后,心里默默道:“三小姐啊,你这又是闹什么呢?可别再让主子天天操心了……”
城西的主道上,一行三人正缓缓朝着城外走去,居于前者的乃是一个身着月白色锦服的男子,正巧与匆匆奔跑的苑青擦肩而过,苑青眼角余光似是瞥到了这位男子的面容,瞳孔一缩脚步猛的一刹,拽着的白芍砰的撞在她的后背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被这么一顶,差点将早膳都给吐出来。苑青僵硬的回过头望着那人的侧颜,乌墨般的长发束着青玉发冠,一缕额发垂落被风拂着勾住耳廓,又随扭头的动作落下,仅仅露出被热辣阳光一照白得几近透明的侧脸,十步之内苑青看得是清清楚楚,面似皎月,气若青竹,目似秋水,素净的月白衣衫着在他的身上衬出的气质浅淡而温柔,就连身侧的喧嚣似都轻缓许多。他正对着身边那个看似侍卫的男子说着什么,嘴角扬起笑意,混着一身檐上月光般的着装,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谪仙落下凡间了。
当真是好看!
见过这位如玉作骨,温润而泽的男子皆有此叹,而苑青此刻出神的原因却是他的容貌像极了一个人。
“二三三……”
分别立于男子两侧的侍卫之一瞧见了这个风风火火跑过来,差点冲撞上他们主子的粗犷大汉,然而两厢视线交汇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拉拉另一位侍卫的袖子轻声道:“哥,后面有人在看我们家公子……”
那侍卫头也不回无所谓道:“没……没没关系……看咱家……公公公子的姑娘……娘还少吗?随……随……随随她们看去……”
“可那不是个姑娘,是个男的!”
“啥……啥?”
闻言扭过头来,看到的便是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双目湿润含情脉脉的看着白衣男子的画面,那双留着刀疤饱经风霜的眼睛弥漫着深深的感情,楚楚可怜欲语还休,就像是见着了久别重逢的意中人。正当两个侍卫瞠目结舌,感慨自家公子的魅力竟然这么大了,连男人都已经沦陷,在巨大震惊中还没有回神,那白衣公子也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停下脚步。
“任云,怎么了?”
“公公公……公子,这个人……一直盯着你……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被唤作任云的结巴小哥立即回道,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苑青还站在那儿目光璀璨,情愫濛濛的瞅着他,生怕下一秒就会朝着他扑过来,看得任云任风两兄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忙挡在那死死护着,比白衣公子高大一圈的身量一遮,苑青已瞧不见那张熟悉的脸,急得就要拨开人群凑近些,下一秒寒光一闪,任云那张耿直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手中持一柄雕着狴犴的长剑,剑鞘微微以拇指推出几寸,目似利剑面覆寒霜,脚步轻移严阵以待,而那白衣公子早已顺着人流走远了。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任云平举起长剑,结结巴巴的声音将他的气势减去大半,也听得苑青这个急性子难受极了,挺起胸膛插着腰瞪他一眼道:“三爷我就是看上他了怎么了!”
“大……大……”大胆。
“大有可为是吧?爷知道!”
“不……不……”不成体统!
“不同于常人是吧,爷知道!”苑青拍拍已经气得差点当街拔剑的任云,不断的寻找人群中那个与二三三生的七八分相似的人,也许是二三三为了她特意放在这儿的NPC,又或许只是个巧合,但对于依旧是二百五灵魂的苑青而言,意义非凡,哪怕只是看看也好,就像是二三三还在她的身边。
“我家……家公子……可可是金枝玉叶的人……不可……可……欸人呢?”
任云捋着舌头话还没说完,面前那两个奇奇怪怪的汉子已经混入人群找不见了,气得他一边找一边暗骂着:“都……都不听人……把把话说完……没……没教养……的……乡乡野村夫……”
“小姐,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白芍跑得气喘吁吁,平日里伺候衣食的贴身小丫鬟哪吃过这种体力活的苦,腿软的跟棉花似的贴着墙实在是跑不动了,苑青也不勉强的往前一指道:“那儿是茶寮,你且去那儿小歇片刻,等我回来,记住啊寻个人少的地儿待着,可别被人拐了去!”
说罢,苑青已经走路带风匆匆蹿出小巷子,她记得他们走的方向是城郊。
刚出城郊,任风取来驿站马棚的几匹赤龙驹,两人立在河岸等待着任云回来,其间赤龙驹在一旁嚼着翠嫩的羊草,任风一边喂着马一边道:“这大漠边疆的马果然与众不同,看这牙口,这毛色,简直是上品中的上品,也难怪六殿下千里迢迢送来,给主子当坐骑。”
“六哥戍守边疆多年,识马懂马当属伯乐之列,他送来的自然是好的。”
白衣男子说着轻轻抚摸着马耳,赤龙驹轻轻哼了几声,嚼着羊草的动作未停,眼神中带着惋惜轻声道:“可惜啊父王不喜六哥,多少年才准他回帝都述职一次,六哥战功赫赫,不知惹得朝堂多少人眼红,此次击退北疆圭夷一族,又记下一笔战功,与秦周开国帝相比有过而无不及,回京定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就连路途中也未必顺遂……”
说着往郊外连绵不绝的山林望去,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功高盖主的道理他太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