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士兵们纷纷跳下马来,领头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将军,身高足有一丈,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将军一把推开公子冯,直接带兵就往宅邸里闯。
报信回来的奴隶,颇有些愣头青的意思,直接往门中间一杵,张开双臂把路堵住。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找死!”
将军怒骂一句拔出佩剑,举剑就冲奴隶肩膀砍去。
秃头奴隶赶紧满脸堆笑地跑过去,双手握住将军的小臂,赔罪说:“将军息怒,息怒。
我们只是没想到,将军跟我等奴隶一样不识字,才造成了这个误会。”
“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将怎么会不识字?”
将军鄙夷地抽回手,掸掸被奴隶抓过的衣袖,厌恶地一摆手,让他离自己远点。
秃头奴隶恭敬地后退一步,一指门梁上的门匾,一板一眼地说:“
那么大的门匾上写着‘弦宅’,想来将军必然是不识字的,不然您也不会误以为这是自己家,直接带人往里闯。”
“你!”
将军明白过来了,这滑稽的奴隶是在嘲讽自己,冷哼一声,说到:“我乃太叔麾下,京地之内皆为太叔所有,何处去不得?”
“卑贱的奴隶仆舂髡,拜见太叔。”
秃头奴隶憨憨地高呼一声,直接跪在地上叩拜起来。
“嗯?本将军不是太叔。”
将军被他这一拜弄糊涂了,眉毛都拧到一起。
“哦,原来将军不是太叔,那您要进别人家,还是让我们先去通报一下吧。”
秃头奴隶从地上爬起来,恍然大悟道。
“你少在这装疯卖傻!要去就赶紧去!”
将军终于明白,这秃头奴隶的意图,强忍住怒火,咬着牙说到。
仆舂髡见这将军真动了杀心,赶紧转身拽着挡路的同伴,向院子里跑去。
公子冯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这个叫“仆舂髡”的奴隶很有趣。
不一会,公子冯就看到那将军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重重喘着粗气,在大门外来回踱着步子。
“老朽有失远迎,望且将军恕罪。”
话音刚落,仆舂髡二人搀着位富态的老者走了出来。
公子冯打眼望去,那老者花白头发,面色却红润,是个胖老头,身上衣着讲究,配饰名贵,应该就是富商弦开了。
“叨扰了,弦老先生真是养了个好家奴啊。”
且将军阴阳怪气地,对老者拱拱手,横眉扫了一眼大秃头仆舂髡。
“呵呵,将军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下人一般见识,请到寒舍一叙。”
弦老先生和气地一抬手,往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且将军抬手招呼众兵卒,一窝蜂涌了进去。
弦老先生等兵士们都进去后,扭脸看到在外边站着的公子冯,松开两边搀扶他的手,快步走下台阶。
“怠慢小先生了,快请进。等打发了那伙人,咱们再详谈。”
“那位大人让晚辈带来……”
公子冯没说完,就被弦老先生打断,摆摆手。
街上人多眼杂,的确不是说话之地。
公子冯点点头,跟着弦老先生走进宅子。
院子前前后后共有八进,一道院门一处景,雕梁画栋,庭院宽阔气派。
一路上,公子冯看到院里有很多忙碌的下人,都在有条不紊地,低头干着手里的活。
弦老先生把客人请到了正厅,众人分宾主落座,公子冯在不起眼的末位坐下。
公子冯看看厅内的柱子,是上等木材,又观察了一下摆设器物,都很讲究。
他点点头,京地第一富商的名头,果然名不虚传。
将军率先打破沉默,朗声对弦老先生说:“我此次前来,是来邀请弦老先生三日后,去城郊校场一聚。
太叔要举办一次‘角试’大会,网罗天下武技高超之人,不可谓不盛况。
获胜者更是会获得太叔的奖赏,加官进爵也不是不可能。”
“老朽年迈,这……”
弦老爷子沉吟一下,看样子想婉言拒绝。
将军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语气一转,略带威胁地说:“太叔列下一名单,城中有头有脸的,必须都得去。
弦老先生,您是太叔特地点名要去的人,您可不要让我等为难呐。”
说罢,且将军左右摆弄着腰间的佩剑,他身后站着的军士们,纷纷对着弦老先生拧眉瞪眼。
弦老先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望过来,公子冯点点头,示意让他答应。
“老朽承蒙太叔看重,届时也去观赏观赏。”
弦老先生只得应下来,让且将军面色有所缓和。
正在这时,又有仆人来报,说贾商前来拜会。
贾商跟弦老先生,在生意上常有往来,交情颇深,便跟着通报的仆人直接进来了。
还在院子里,贾商一眼就瞧见了厅内坐着的且将军,一缩脖子转身就想开溜。
“站住!进来!”
且将军看到门外的贾商,脸上笑开了花,乐着说:“好你个老小子,去你家没找着你,在这倒碰见了,快进来!”
贾商苦着脸走进来,向正座的弦老先生一拱手,挨着公子冯的位子坐下,尽量离且将军远一些。
“是这样,太叔筹办这场‘角试’,想找当地富商协同共办。弦老先生,您看……”
且将军嘴里是向弦老先生说,实则眼睛一直在盯着贾商。
这是想敲诈钱财呐!
公子冯在一旁听得仔细,心想郑公的那个兄弟太叔段,真是只铁公鸡,既想收拢人心,又不想拔毛。
“哦,这好说。乡八!你去把那个小匣子拿过来。”
弦老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喊那个健壮的愣头青奴隶,一指后房方向。
奴隶乡八答应一声,快步走进后房,不一会捧出一个小匣子。
“这里有十镒黄金,请且将军笑纳。”
弦老先生摆手示意,让乡八把小匣子端到且将军面前,并且打开盖子。
匣子打开的一瞬间,且将军同他背后的军士们,眼睛都瞪大了。
乡八沉着脸合上匣子,往且将军身旁的桌子上一放,走回弦老先生身后。
仆舂髡伸手一戳乡八,故意大声说道:“你可比那些兵老爷们有出息多了,至少口水没流出来。”
且将军摸摸下巴,掩饰刚才的失态,手一指躲在角落的贾商,说到:“看到了吧,该你了!”
公子冯明显觉察身边的椅子一颤,扭头看到贾商捂住腰间,后者哆嗦地说到:“将军,我出来得仓促,身上没带钱。”
“放屁!”
且将军大手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别等我动手,让我搜出来一个布币的话,你就要出十倍。”
贾商脸上的神色很精彩,一旁的公子冯强行忍住笑意。
贾商抖着眉毛与嘴唇,百般不愿意地掏出鼓鼓的钱袋子,缓慢地解开,边偷瞄且将军,边往外把一枚枚布币取出来。
公子冯知道,贾商是在等且将军发话说“够了”,他好及时收手。
可是且将军就这么静静盯着贾商,一声不吭。
“老天呐!”
贾商看着越来越瘪的钱袋子,嘴里发出了一声哀嚎。
最后钱袋子里还剩一枚布币时,贾商像是发狠一样,把钱袋子一翻,口冲下倒出最后那枚布币,泄气一样瘫在椅子上。
公子冯望着桌子上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布币,都有些钦佩贾商了。
倒不是因为这些布币数目多庞大,它们加一起,都不及匣子里的黄金十分之一。
因为布币就是铁制的铲形币,一枚就几乎有半个手掌大小,也只有贾商这个守财奴,才会带这么多沉甸甸的东西在身上。
“你还真不嫌累,来啊,收起来。”
且将军看着桌子上,也是哭笑不得,让手下把这些布币收了,看到了旁边的公子冯,随口问到:“你是何人?”
公子冯答到:“一个乡下人,听说要举行这场比武大会,想上去试试。”
“哈哈。”
且将军打量公子冯一眼,看到后者秀气的面相,起了轻视之心,蔑视地笑道。
“刀剑无眼,你这漂亮脸蛋别被刮花了,还是在台下跟大姑娘们坐一起看吧。”
公子冯说:“三天后,如果你敢上台,我会在你左肩和右腿各刺一剑,伤口深三分三,长五分。”
“……”
且将军和众军士都是一怔,随后哄堂大笑起来。
笑罢,且将军狠笑道:“小子,我等着,你要不来就是懦夫,咱们走。”
公子冯平静地看了一眼,大摇大摆离开的众军士。
“唉,本来我就是想跟弦老哥商量这事。现在不用了,小弟先行告辞。”
贾商苦着脸拱手告辞,抓着空荡荡的钱袋子,身体仿佛被掏空,扶着墙离开了。
仆春髡对弦老先生说到:“吩咐我去拽着贾老爷吧,真怕一阵风把他刮飞了。”
弦老先生让仆舂髡和乡八出去,把公子冯带到后房屋里,小声对他说:“公子赶紧去通知国君,太叔段恐怕会趁国内空虚,举兵造反。”
“老先生放心,郑公早已料到这一切,而且让我给您带几句话。”
公子冯对弦老先生附耳说了几句话,后者边听边点头。
注:《墨子》里记载“仆、国、肴靡”为男性的奴隶代称,而“春、酋”为女**隶代称。
“仆”就是负责管理车马的奴隶。
“肴靡”就是专门负责修筑城墙和工事的奴隶。
女**隶中的“春、酋”,就分别是负责春米和造酒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