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不知罪!”伯鲁硬起腰板道:“孩儿一是为赵家荣耀不惜此身,才奏请追杀逆贼朝。二是心怀赤诚为周王解忧,义无反顾。三是想早日建功立业光大赵氏门楣,这才在朝堂上进忠言。父亲却......却不论缘由,踢的孩儿......坐卧不得!”
“嗯?”赵秧盯着伯鲁道:“看来你董叔教了你不少!也罢,今日为父便于你讲明了再罚!你可知那一言,会断送我赵家百年功业。”
伯鲁听得冷汗迭出道:“不......不会!请父亲明示!”
“哼,骨头倒是重了几两!”赵秧伸手自赵女娟手中接过觥盏自顾饮尽道:“赵氏祖上赵盾继文公霸业侍奉晋国三朝,何等辉煌荣耀!但祸无先兆,晋景公年间下宫之难遂起,赵氏一门被杀尽,只留你曾祖赵武形单影只一人,历经坎坷磨难到如今,我赵氏一门重又崛起,是为什么?是靠什么!你说!”
“赵氏家史孩儿俱都知晓,”伯鲁跪地挺身道:“靠的是忠王!周王赐孩儿的剑便是忠王......”
“我踢死你!”赵秧腾身站起绕过桌椅,便朝伯鲁一脚踹去!
赵女娟情知不妙死命拽住夫君,口中急道:“靠什么?你倒是说与他听啊!”
“是闭鸟嘴!”赵秧瞪着伯鲁吼道。
伯鲁此刻已忘却董安于的交代,脸色煞白道:“孩儿真的不懂啊!闭鸟嘴?孩儿不说就是了。”
“你已经说了!你以为那些人都和你一样?心中对王一片赤诚吗?!你一没战功,二无贤名,朝堂之上妄言吝色,除了折掉自己的福运,还表露我赵家觊觎周氏江山的不臣之心!与王共享天下?周王能容你!话虽从你口出,但谁能说清楚不是由我口授!你的一句话,又使晋公对我赵家心存猜忌,越俎代庖!懂吗?从此我赵氏一脉他更要掣肘提防!你的一句话,使我赵家担负灭杀王子朝的王命,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钱粮!你的一句话,把我赵家引上了风口浪尖,朝中心属王子朝之逆臣多矣,大隐于朝,小隐于市者不计其数,不知何时,便会要了你我父子之首级!你可知,若不是我在朝堂上将你踹倒在地,显露你懵懂无知,那周王匄便俨然动了灭我赵氏之心!你可知,那周王匄一句‘共享天下’,其心就是再看、在等!等那下一个‘王子朝’的出现,他是要灭萌芽于襁褓;现在,你可知罪!”
赵女娟忽然脸色煞白,冷汗自后脖颈唰的冒出,以她的见识,闻听此言后若还意识不到伯鲁之错,岂不枉为正室。
伯鲁此时再难“硬”起,身似筛糠剧抖,他含混说道:“可是,可是周王奖赏了我,赐我忠王佩剑,他视我为忠臣,我......”
“蠢货!”赵秧强忍道:“那忠王佩剑,佩在你身,你,是忠周,还是,忠晋?如你忠周,何必在晋,如你忠晋,何佩此剑?”
赵女娟此刻忽的站起,一脚踢翻凳子,快步走到伯鲁身前,抡起巴掌掴在伯鲁脸上,接着回身四顾,见无趁手家伙,便俯身掂起凳子向伯鲁劈头砸去;伯鲁从未见娘亲如此狠戾,顿时不知闪躲,被砸的额头蹿血。
赵秧懵懂的看向赵女娟,“夫人你......你......你不必过劳,你且......住手!”眼看伯鲁被砸的闭过气去,赵秧才恍若从梦中醒来,他不由想‘这也忒狠些!’。
“啪啦啦!”茶具掉落在地的脆响从门口骤然传出,一道身影倏忽冲上合身扑住伯鲁,任凳子着实落在身上。赵女娟“气头上”收手不住,不分轻重的仍是一通砸!
“何人?滚起来!”赵秧一旁吼道。
那道身影兀自奋力遮盖伯鲁不起,眼看已是头破血流却闷不出声,竟是比伯鲁挨得还多些。
赵女娟愣怔住手,赵秧皱眉瞪一眼夫人,又转向那具伏在伯鲁身上,俯身抓住他背心衣服本欲提起,竟是没有提动分毫!这小子有门道?赵秧不禁使出五分戮力将他提起,顺手撂在伯鲁身侧,可那人一骨碌伶俐之极又翻身盖住伯鲁。
赵女娟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凳子,盯着那孩童道:“十六儿,起来,说说为什么替他挨打。”
“还打不打?”那人将头埋在伯鲁颈项间怯声道。
赵女娟与赵秧对视后道:“你且起来!”
“还......打不打?”那人又道。
赵女娟看向夫君道:“你说,够不够?打不打?”
“你是哪个?”赵秧低头问道。
“你干的好事!还问?”赵女娟一旁接过话道。
“我?”赵秧犯愣,心说与我何干?
赵女娟这才道:“不打了,毋恤起来回话。”
毋恤艰难从伯鲁身上起身道:“大公子得早敷药,晚了......不好。”
“为什么?”赵女娟问:“不疼么?”
“不疼”毋恤回道。
“我问你为什么?”赵女娟追问。
“大公子......我......我愿意。”毋恤低头怯懦道。
“你愿意为他死吗?”赵女娟嗔怒道。
“嗯”毋恤道,他俯身掐住伯鲁腋下,用力往床上拽去。
“这家伙!”赵秧依旧迷惑的看着少年道:“放下滚吧!”
毋恤身形稍顿,将伯鲁摆放平正,默不作声走去门口收拾茶具狼藉,头上冒血滴落于地,便用袖头擦拭干净。
“慢着”赵女娟紧走几步来到毋恤身前,一边用手帕替他按住头上伤口,一边喊仆从取来伤药递给毋恤道:“以后别犯傻,这是在教伯鲁做人。”
“嗯”毋恤起身向赵女娟施礼便要退出。
“回来!”赵秧突然低吼道。
毋恤头皮骤紧,默然站在赵秧身前。赵秧看一眼夫人,追根究底问道:“你是何人?多大了!”
“毋恤,春上满十四。”
赵女娟一面张罗仆从请医官为伯鲁和毋恤包扎诊治,一似笑非笑看着赵秧却不做声。
“你父何人?”赵秧心中怒气随着赵女娟暴力出手已然散去七八,此刻倒是对面前家伙颇为好奇,关键是方才那一提,寻常孩童断不会让他使出五成力来。
“不知道”毋恤低声道。
“哼,知生不知养。”赵秧推断毋恤不外乎被弃人子。随口又问:“你娘何人?”
“不知道......”
“嗯?”
“不知道......娘的名字......只知是我娘。”毋恤急忙答道。
“怎会这般不堪!”赵秧道:“伯鲁平日可对你照拂?”他心说伯鲁虽轻浮些,但心性倒还醇厚,能如此待人亦被人如此厚待,应是赵氏之福,当下顿觉心中慰藉许多。
“我是......翟狄之后,讨人厌的种,大兄于我有恩,我当报。”毋恤手心攥出汗来道。
赵女娟盯着毋恤,眼中闪出一抹狡黠。
赵秧便点头道:“嗯,如此说来便通晓了,定是我征战掳来的翟奴之后。伯鲁于你何恩?愿以命相报?”
毋恤道:“救命之恩,清扬欲车裂于我,大兄救我。”
赵秧嗔道。“那是戏耍,又不是真要置你于死地。”
毋恤沉默片刻道:“熊宇以水溺我,大兄救我。”,
赵秧道:“那也是游戏,何苦当真。”
“嗯......感觉要死了,是大兄救我。”毋恤道。
“何等游戏如此蛮横?”赵秧皱眉问赵女娟道。
赵女娟亦是惊疑道:“不曾知晓,哪有这般玩闹的!”
赵秧又问毋恤:“刚才听闻主母叫你十六儿,为何?”
毋恤沉吟道:“顺嘴儿吧?”
赵女娟噗嗤笑出声来道:“这孩子!”她有对赵秧煞有介事道:“他排行十六”
“呦!这当爹的也确是......厉害!”赵秧挥手道:“下去吧,伤好来见我。”
“嗯”毋恤心中没来由痛快,又看一眼床上的伯鲁,返身退出。
赵秧盯着毋恤的背影,疑惑自语道:“看似瘦弱,步履沉稳,一副硬筋骨好皮囊。”
“还看出什么来?”赵女娟问。
“这家伙,有点怪。”赵秧道:“夫人似是清楚他的来路?”
“来路?”赵女娟哂笑道:“来路便是你呀!”
“我?哦......是我征战掳获的!”赵秧恍然道。
“是你亲自播的种!”赵女娟气道:“只知道生不知道养,糟蹋完了忘脑后!”
“你!”赵秧急道:“夫人怎可胡言乱语?”
“你什么!再想想。”赵女娟边照顾伯鲁边道。
“啪!”赵秧突然拍大腿!口中道:“是她?是他?是她们?”
“是”赵女娟头也不抬道:“这些年,娘俩没少受罪。”
“他不知道爹叫啥?”赵秧低吼。
“他不知道娘叫啥?”赵秧低吼。
“十六儿是顺嘴儿叫的?”赵秧大吼!
“你也闭鸟嘴儿吧!”赵女娟忽然抬头看着赵秧沉声道:“毋恤,真是不用养的意思么?孩子长这么大你居然忘了他是谁!你还吼?”
赵秧似是惊觉,颓然擎起觥盏。
“夫君气也出了,就不要再责罚伯鲁好么?”,赵女娟再擎起觥盏,恭顺的端给赵秧道。
“哼”赵秧望着爱妻道:“还当我糊涂?出手狠辣动如霹雳,也只有你能想出这等馊点子,竟激的我一时心疼吾儿。”
“咯咯,哪有父亲不心疼儿子的,你有滔天怒,奴亦化春雨肥,浇灭你!”赵女娟偎依在赵秧耳畔笑道,心想我若不动,你那簸箕大小的拳头招呼在我儿身上,可真能要命!
“唉,滔天怒,我也不想啊,还不是为了伯鲁,还不是为了这赵氏基业,女娟,你告诉我为何这心似乎悬着落不下。”赵秧神色霁和伸出臂膀将女娟揽在怀中。
“夫君,岁月走了,事也淡了,该放下的放下莫强撑,让心落地吧。”赵女娟伏在他耳廓柔声道,她抬起皓腕圈住赵秧的脖颈。
“咚”,正值烦恼西去,柔情东来之际,门突然被踢开了!赵女娟惊慌失措间立时便正襟危坐,赵秧缓缓转头看去。“爹、娘!”一道橘红色的身影已站在眼前,“爹你修理我哥了?他在哪儿?哈哈,看他这次还猖狂不?”
“这臭丫头”赵女娟松了口气,身上一轻嗔道:“疯哪去了?该来时不来。”。“鸾儿,来,到为父身前来。”赵秧换了颜色笑道。
“哥!”赵鸾忽然看到床上头脸被包严实的伯鲁惊叫道:“你把我哥打死了!爹!你把我哥打死了!”她泪如泉涌扑到伯鲁身前喊:“伯鲁!哥,你疼吗?”伸手摇晃伯鲁。
“哎呦!”伯鲁睁开眼道:“摇......摇的疼!”
“哥!你都醒了,怎的还装死?吓死我了!”赵鸾泪汪汪嗔道。
伯鲁偷瞄向赵秧道:“怕......怕呀!”
“可是在偷听?”赵秧板着脸道:“鬼鬼祟祟!”
伯鲁苦着脸道:“孩儿也不想听,再听许会晕过去。”
沉默过后,母女难忍笑意,一阵眉飞色舞着实让赵秧哭笑不得。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百草萌芽湖柳吐绿,眼看已是戌时,但因主君回府,所带府内家军仆从皆居家欢聚,隔三差五便传出阵阵喧哗,毋恤出得后堂便匆匆赶去厨房接娘回家,谁料厨房管事却说娘亲已离去,毋恤便匆匆赶往赵府内一处偏僻之地的家中。眼看已至家门,却发觉身后缀着三道人影,酒酣耳热脚步踉跄,却是文悦、清扬与熊宇。
夜色中毋恤叹息一声停下侧身让路。
“无妨,我等与你同路,去问候小姨娘。”文悦道。
“呵呵,就是,方才我娘提议唤小姨娘翟舞,但没看到,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清扬醉醺醺前仰后合道。
“你带路”熊宇道:“去你家喝碗醒酒汤!”
毋恤看向文悦道:“我娘不跳翟舞,她也累了一天,我想......让我娘早些安歇。”
“戌时才刚过,天尚早如何能睡下?”文悦微笑道。
“小姨娘累了?那要帮她松下骨,我娘便时常要我为她按压颈肩,很受用的。”清扬道。
毋恤对清扬道:“我会照顾娘......。”
“小杂种,是觉得大哥在家你便腰杆直了?”熊宇说着便一脚踹来,毋恤捂住腰腹躬身忍痛道:“若是公子们醒酒,我便是醒酒汤。”
“你!”文悦瞪着毋恤道:“与你晓之以理总是无用?”
“二哥莫与他废话!”熊宇跳起一肘砸在毋恤头顶。
“毋恤?是你吗?”毋恤娘许是听到动静喊道,接着便是抽动门栓的响动。
毋恤即刻回头喊道:“娘!是我!不用开门,少爷们有事交代于我,不方便听!”
“小姨娘!”文悦急道:“我等给小姨娘......”话未说完就觉得眼前一暗,口被堵住。
熊宇眼看毋恤身形倏然晃至文悦身前,自问怕是没这等凌厉,已是有些“惊艳”,又见毋恤捂住文悦口鼻,遂脚下生风“推”着文悦奔行至十丈开外。熊雨和清扬惊疑相视连忙一阵紧追。
“恤儿,早些回来!”毋恤娘在他们身后道。
待四人站定,文悦彷如腾云驾雾一番,大口喘吁直愣愣盯着毋恤道:“你?为何会如此之快?”
“怕娘听到”毋恤望着文悦道。
清扬一旁喘息道:“哼,狗急跳墙罢了!”
“瘦弱无骨干柴也似,谅你也没甚功夫,””熊宇围着毋恤转圈上下打量片刻道:“不想让小姨娘听到?容易!”
毋恤默然转身,家门映在眼中,带给他温暖安适,身后熊宇的追风拳捶打在那道瘦削身影上,纵是毋恤提气硬扛,也被重拳冲击的犹如水波中的浮萍,原先的腿伤又被撕裂,血水似一条破开冻土的溪流渗入草芽根部,一式千斤压顶,粗壮的双肘砸在双肩处,熊宇拳法暴烈尽蕴于这一击,毋恤瞬时单腿跪地......又一式怪蟒出巢脚踢毋恤后心......
“卡啦啦!”似是天地共鸣,一声春雷绽发于天际,蛇形光鞭骤然抽击晋水山川,乌云奔月,冻雨弥天,风扫残冬!
眼看天将变,熊宇后退数丈助跑前冲、飞身跃起连环腿横扫千钧......
“居然还未趴下”熊宇有些不相信的嘀咕。
“竟未出声”文悦道。
“雷雨越来越大,我等......”清扬扫视文悦与熊宇,向毋恤家门呶嘴道:“暂去避雨如何?”
“顺理成章!”文悦击掌应和道:“此为天意,哈哈,天意!”
当真是天意么?毋恤低垂的头奋力扬起,雨混着血,顺着鬓发流入领口。当真不能忍么?毋恤双手插入泥土中,感受着手心砂石如酥,仿若再坚硬的物件此刻攥在手中皆能化为齑粉。若非他们身后有......那人,若非我身后有......娘,他们能......活到今日!
“再......来”他摇摆趔趄,依旧站起来。
文悦三人料想毋恤已是断弓败弩,清理了这个碍事的,往下便是坦途,不料......。
“再来”毋恤看着三人瞠目道。
“我还就不信!”熊宇四下踅摸抓起块石头。
“且住”文悦盯着毋恤低垂的眼睑道:“雨骤风紧,择日再来。”
“二哥”清扬疑惑的望着文悦,心说七弟这一石头闷下去,不就皆大欢喜了,为何就此罢休?
“回”文悦甩袖便走,清扬与熊宇即刻跟随。
走了?毋恤目送三人移出视野,抬头凝视不时划过天际的电闪,任雨水洗涤满身秽物。不久,毋恤栽倒在地。
这是哪里?他来到一个昏天黑地充满了雾霭的世界,这地方居然没有路,树木是漆黑色,云朵也是,土地还是,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溪水,甚至天上的日头都是黑色的;偏有些蔓延缥缈的雾气含着光晕。好冷!毋恤看到自己竟然全身赤裸,不着一丝布缕;他抱着膀子,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踽踽独行,这个世界难道没有人么?我不信!
“娘?你在吗?”毋恤冲着雾的世界喊道,他的声音很小,似穿不透雾的桎梏,“娘,你在哪儿?”他再一次对着雾的世界道,这次他的声音充满了怯懦,“娘,孩儿害怕,娘你在哪儿?”毋恤停下脚步,哆嗦着双肩哭了。
他突然发疯似得向前奔跑呼号,嘴里叫着“娘,娘啊!”,等跑出数十丈后,便又掉头向回跑,嘴里依然“娘亲”的叫,他希望这世界上能有一个人出现,来帮他,帮他找到娘;娘是他心中唯一的依靠。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只有雾!
他跑累了,索性坐在地上,将眼光看向天空黑色的太阳。
冥冥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踏入了“死界”,这方世界只有一道“生门”,它是看不见的,但却存在于你的记忆中;你可凭借回忆找到它;否则永难走出“死界”,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声音自虚无混沌中来,遍布四面八方。
“你是谁?”毋恤看向四周问。
“我是道”苍老遒劲声音回答。
“你是道?”毋恤目光投向虚无道:“道是谁?谁是道?”
道曰:“日出日落,沧海桑田,月圆星移,涧水晴川,一叶飞花,百鸟归林;皆为道,皆是我。”
毋恤问:“你不是人?”
道曰:“也是人”
毋恤问:“你不是物?”
道曰:“亦为物”
毋恤问:“你是黑色的?”
道曰:“因你而黑”
毋恤沉吟半晌道:“我想娘,让她来?我和娘就待在这儿,永远呆在这儿。好嘛?”
道曰:“这里是‘念想’的世界,皮囊进不来,便是念想,也难长久,终会消融于黑山黑水间。”
“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又什么都做不到!”毋恤弓身攥紧双拳声嘶力竭道:“你什么都是!你又什么都不是!”
“这便对了”道曰。
自此,任毋恤诘问再三,道无言。
毋恤环顾这方沉寂的世界,这是死界?我难不成已经死了么......?道说:生门在我记忆中......?
顷刻,雾开始沸腾!斗转、星移、山变、水换......,熟悉的赵府,一片花园中,清扬手里拿着一枚熟透的蟠桃,嫩红雪白的果肉在他口中浆水四溢,他和熊宇咬着耳朵,他们身后的侍卫仆从簇拥,眼睛俱都盯着躺在地上的孩童,地上总角孩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清扬笑道:“野种,竟然想偷吃蟠桃!不知道这是特供少爷们的?你竟然也想吃?”
“是大娘给的我,大兄让我吃的!”地上躺着的毋恤奋力用双臂支撑起身体,边从地上爬起来边道。
“去你娘的大兄!”熊宇一脚将他踢翻在地,道:“倒是你娘的胸大,哈哈哈哈。”。
孩童奋力起身,一头撞向熊宇口中道:“不许侮辱我娘!”
熊宇一挺腰身,粗壮的身体将毋恤弹的倒翻出去,“野种,竟敢偷袭于我!”熊宇怒道。
“七弟且慢”清扬拦住上前欲动手的熊宇道:“他不值得我们动手,我倒是想到一件乐事,呵呵。”
不大功夫,赵清河带着几个下人牵来几条长毛狗,他们用绳索将孩童的头、手和脚分别绑缚在长毛狗的肚腹之上,赵清河谄笑道:“四公子聪慧,这等玩法新鲜的紧!”
孩童苦苦挣扎,但怎奈人小力单,清扬一声令下,五只长毛狗便向五个方向窜去!他的身体被拽成“大”字。刺痛顷刻间布满全身,每一寸筋脉每一丝骨肉都在拉伸,他腹部尽可能收紧,四肢和头颅拼命向内收缩,瘦小的身躯尽可能与五条畜生抗衡......。
“七少爷,这......会不会出人命?”赵清河一旁小心道。
“没听父亲说嘛!名毋恤,即无需养!”熊宇瞪着赵清河道。
“我娘说他是杂种!”清扬道:“他娘为翟妇,仗着歌舞出众一时迷了父亲心窍,如今父亲醒悟了......”
“哦!”赵清河道:“那就本该如此!”
渐渐地,孩童停止挣扎,脑中没有了恨、怒、悲伤,在死亡面前,不但没有资格拥有“情绪”,即便是流泪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他能够做的,只有抗争,只有等死。他甚至感到羞愧,因为当他要死去的时候,他的脑中只有恐惧,竟然没有娘的影子。
毋恤在想‘当死神来临,人不如狗。这就是道吗?为什么他们站着笑,为什么我要躺着死,这就是道吗?因为他我娘笑;因为他我娘哭;这因果,就是道吗?’
死界中雾气越来越重,山川、云朵、溪流等等一切愈发黑暗,毋恤想:‘当死界中的所有黑暗,都融为一体的时候,也许死界便会消失,而自己也会随着死界而消失。’
此后,大兄伯鲁来了,他冲上去挥剑砍杀了两条恶犬,砍断了绑缚着毋恤四肢的绳索,赶走了清扬和熊宇,从地上抱起奄奄一息的毋恤......。
毋恤有所明悟,只要在死界中回忆,往昔发生过的便会重现;生门到底在哪里?我要寻到生门!我要守在娘亲身边,再不会于濒死之际忘了我娘!
死界中的浓墨仿佛被稀释些许,雾开始沸腾!斗转、星移、山变、水换......。
“娘,我爹到底是谁?”七岁的毋恤已经懂事了,他不住的问娘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他叫赵秧,是个大英雄!”毋恤娘两只美丽的眼睛在说到赵秧两个字的时候,略微闪了一瞬,“不过,你是不能直接喊爹的名字的,那样会有不敬之罪。”
“他不是我爹,他不疼娘,”毋恤两只大眼睛像娘一样明亮,他帮娘捋着额角的碎发道:“他从来没看过我,也从来没跟我说过话。”
“乖,他是你爹,是一个将军,他很......厉害的,”毋恤娘陷入沉思。
“那他为什么杀死我外公?”毋恤问道。
“不要!”毋恤娘惊恐的捂住毋恤的嘴,四下看着,“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的!”
“文悦少爷,十四少爷,他们都这么说。”毋恤看着眼泪从娘的眼角流出来,心疼的帮娘抚去,道:“娘不哭,恤儿不问了,我只有娘,没有爹。”
赵府管事赵清河笑嘻嘻进门,他道:“毋恤,跟我走。”
“你要带他去哪儿?”毋恤娘慌忙问。
“凤夫人内宅,今天凤夫人生日,吩咐我带毋恤去吃些好的。”他说完拉着毋恤便走。
毋恤的身躯哪里经得住赵清河大力拉扯,跌撞着往前走,毋恤娘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赵清河见状,回头乜斜一眼毋恤娘亲笑了。
凤姬宅院中,几个平时要好的姐妹都在等,少爷小姐也三五成堆的围坐在摆满吃食的桌旁,赵清河一进门,就把毋恤推在一边,转身对跟来的毋恤娘亲道:“今天看你的了。”毋恤娘似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祈求的看了一眼赵清河,又看向一旁傻站着的毋恤;赵清河从端来一碟牛肉塞在毋恤的手里道:“一边吃去,莫让公子看见,又寻你不是。”
毋恤看着娘亲被赵清河领进厢房,不大功夫出来就换了绚丽衣装,娘真好看,毋恤看着娘竟然笑了,毋恤娘也看着毋恤,对他笑。
于是娘上了台,在鼓乐声中起舞,好美的舞,翩若惊鸿,凤姬端起酒盏开心的笑,公子小姐指点着兴致高昂;毋恤发觉娘一直在跳,她的舞姿开始吃力,她的额角开始沁出汗珠,可是她一直在跳,在看着毋恤笑。毋恤立时明白了,娘是她们的玩物,她们不说停,娘就不能停;毋恤把手中的碟子摔在地上,不出声向台上跑去,他在众人的惊讶中拉着娘的手,道:“娘,咱们回家!”
“野种!把他弄下来!”凤姬在台下皱眉大叫道。
赵清河赶忙带着两个仆从窜上台,把毋恤撕扯到台下,毋恤娘哭叫道:“赵管家别用力,他还是个孩子!”毋恤在台下被人按在地上大喊:“娘,咱们回家!”
“堵住他的嘴!”凤姬冷喝道。
毋恤怒目充血,但嘴仍被堵个严实,他极力扭动弄身子,如果可以,他要杀了凤姬,如果可以,他要拆掉戏台,如果可以,他要烧了赵府,如果可以,他要毁了这个世界。
“还不跳?想看着你的野种死么?”凤姬对台上的毋恤娘道。
“我跳,我跳,求夫人饶了毋恤......”
乐声再起,毋恤娘起舞......
“哭丧个脸,不会笑么?当年伺候主君也是这副嘴脸?!”凤姬在台下道。
台上毋恤娘笑着,跳着......。
突然赵清河跑到凤姬身边急道:“主君要进来了,给凤夫人庆生儿。”
“嗯?看来夫君还是惦记我呢。”凤姬兴高采烈的说,她看向台上的毋恤娘和地上捆了的毋恤,吩咐赵清河道:“把她们移至厢房,莫让夫君看到。”
厢房内毋恤在娘怀中,透过窗缝向外望去,赵秧正在擎起觥盏为凤姬祝酒,清扬坐在赵秧身边与有荣焉,杯来盏去阖家同乐。
“爹?”毋恤看着赵秧嘴里小声念叨。
毋恤娘赶忙捂住他的嘴,道:“孩儿,此时不能叫。”
“为什么?娘?他不是我爹么,”毋恤回头凝望着娘道:“他不想要我对么?”
“都是娘不好,娘是翟狄族,你外公杀了你爹的朋友......这些你不明白的。”毋恤娘哭道。
“他不是我爹,不是我爹......”毋恤嗫嚅道。
“你不是我爹!”毋恤对着窗缝吼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