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婿宴一共两场,白天比文,晚上比武。叶蓁下午闹了那么一场,晚上正好在醉仙楼躲一躲,免得叶夫人找她麻烦。
二皇子此人虽然人品有问题,但还算大方,每位出题者都有自己专门休息的房间。
她环顾一周,觉得这房间布置得甚是风雅。墙上挂着几副名家画作,屋角立着仕女图紫檀屏风,屏风后黄花梨香案上架着七弦琴,蟠螭香炉氤氲着淡淡幽香。
叶蓁轻嗅,不禁露出淡淡微笑,原是返魂梅,怪不得香气如此清幽,似是身处水边幽篱,又像置身于雪后园林,神清气爽。
她侧卧在矮榻上,看窗外正盛的金菊,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叶蓁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于地牢的地方,眼前是一道带锁的栅栏门,身下垫着干枯的稻草,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
这里安静得有些奇异,能听到水滴从高处落下的滴答声,四周没有人。
空气里传来潮湿腐朽的气味,十分难闻。
她慢慢爬起来,脚上连着的铁链发出哗哗的声音。
这是哪里?
她揉了揉额头,慢慢想起来,好像睡着之前还在酒楼来着。
到底是什么人把她绑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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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晚,天上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有那身无分文的乞丐蜷缩在街头巷尾,身上盖着一些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布烂絮。一阵风吹来,乞丐冻得牙关打颤,把破布裹得更紧了些。
暂且熬过今晚吧,至于明天有没有饭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京都就像一件表面光鲜的华袍,其实内里爬满了跳蚤。豪门望族多如牛毛,可这样穷苦的人更多,只是隐藏在暗处,等到了夜里才会显露出来。
这芸芸众生本就苦,但再苦也好过连一条小命也没了。
暗七捂着肩膀上血淋淋的伤口,里面正插着一个莲花形状的飞镖,飞镖隐隐闪着寒光。
该死,飞镖淬了毒,这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四下里一片寂静,黑漆漆的夜里似乎隐藏了无限的恶意,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从暗处猛然窜出一道冷箭,把他刺得遍体鳞伤。
没有人,他渐渐放松下来,靠在破败的墙上,想要喘口气。
突然,一道脚步声由远处传来。
难道是那边的人?
真是阴魂不散!
暗七猛然绷紧了神经,一只手按在腰间悬着的刀把上,只等人来了便一跃而起。
哒哒哒……
那黑影越来越近了。
五步,四步……
三步,两步……
刷——
一道寒光从刀背上反射出来,映亮了对方的脸。
“啊——”
娇嫩的少女惊呼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暗七慢慢收回了架在少女雪白脖颈上的刀,脱力地滑坐在地上,宽刀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溅起几滴火星。
“你这人真是的,为何要躲在暗处吓人?”
落霞不满地嘟着嘴,今天下午她被莲英引到一个废弃的破屋,门突然从外面锁上了,怎么也打不开,到了晚上才有酒楼的小厮来开门,没成想走到巷子里竟然还被这个人吓,实在太倒霉了。
不行,改日一定要找座庙好好给佛祖上柱香。
正思量着,对面的人却突然躺倒在地上。
落霞凑近一看,这巷子里黑漆漆的一片,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个轮廓。鼻尖传来浓烈的血腥味,直熏得人作呕。
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落霞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强忍着害怕伸出一根手指。
呼~
还好,还有气。
她暗想,这人究竟什么来头?会不会是什么坏人?
落霞摇摇头,算了,不管了,再不救治的话这人就真死了,还是快把他带回去吧。
她费力地抬起一条胳膊,没想到还挺沉,她矮矮的小身板扛着男人半个身子,另一半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亏得落霞从小做惯了粗活,不然还真扛不动他。
寂静的秋夜凉风习习,天上只有几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影影绰绰的树枝在风中微微地颤动着。落霞拖着男人往回走,竟然也不觉得冷。
相府后院较远处另外开辟了一块地方,建了院子给下人居住。边上有一道角门,因着是下人住的地方,守卫比较松散。昏暗的煤油灯下,守夜的婆子握着农家外号“巴掌叶”的蒲扇,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落霞往里探了探脑袋,见此,忙轻手轻脚地把男人搬进来。
她是温姨娘提上来的一等丫鬟,有自己单独的屋子,若是二、三等的丫鬟,可没那么好的待遇,得和其他人共用一个房间。
便是小小一间屋子,落霞亦是很开心,比起之前在牙行二十八人睡的通铺,这里宽敞多了,而且,她还有自己的床和梳妆台!
轻轻把男人放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煤油灯,落霞瞧见了这男人的样貌。
这是一张很英气的脸,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虽然紧闭着双眼,可那黑夜中亮晶晶的眸子仿佛还印在她脑海里,挺拔的鼻子下面是薄薄的唇,此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摸了摸男人的额头,从前负责带她的刘嬷嬷曾说过,受了重伤的人容易发烧。
果然,热得烫手!
落霞连忙提了灯到院子里,从公用的水井里吊出水来,倒在铜盆里端进来——夜里不好去要热水,只好用井水拧了帕子敷在男人额头上。
顾不得害羞,她伸出一双带着常年做粗活留下茧子的小手,轻轻解开男人的衣服。待看清里面的情况时,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那麦色的精壮身体上,横七竖八地陈列着至少有百来道伤口!
腹部有几道伤口深可见骨,看起来颇为可怖,皮肉狰狞地外翻着,还在往外流着黑血。
这人真能忍,之前在巷子里竟还有余力吓她。
她翻出一些常备的普通伤药,撕开男人被血液糊住的衣服,一股脑抹在伤口上,又把从男人身上翻到的伤药抹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呼出一口气。
只能这样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咕咕——”
天渐渐亮了,鱼肚白的天边隐隐可以看见太阳的轮廓。
床上平躺着的男人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慢慢睁开眼睛,撑着身体坐起来,环视了一圈。
昨晚,好像撞见了个鬼叫的丫头来着?
暗七揉了揉额头,有些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了。
他低下头看去,被刀剑划得有些破烂的衣服里露出一角绷带,微微染着已经凝固的鲜血。
床边趴着一个丫头,她坐在椅子里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像蝴蝶一般轻颤,红扑扑的脸蛋肉乎乎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很是可爱。
暗七看见这一幕,尚还苍白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真是个傻丫头,就不怕我是坏人吗?还敢随便带回来,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他单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落霞的睡颜。
本来打算立刻就走,不知怎的,他想留下来看看这个丫头醒来时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暗七都快要睡着了,
落霞忽然睁开眼睛,大叫一声:
“糟了!”
她连忙打水洗漱,忙得团团转。
暗七忍不住堵住快要聋掉的耳朵,暗道:果然,这丫头火力依旧啊。
他懒洋洋地挑起眉毛,笑道:“怎么?”
落霞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
“我起得这么迟,小姐恐怕早就醒了,我得赶快过去。你先在这里等着,待会儿给你拿吃的来。”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暗七摸摸下巴,暗自思索,自己最近是不是魅力减了许多?这丫头怎么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落霞赶到汀兰院,叶蓁果然已经起来了,流丹正给她绾发。
流丹奇道:“落霞,今日怎的迟了?”往日这小妮子哪天不是风风火火的,抢着要把她比过去?
落霞破天荒地红了脸,讷讷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叶蓁摆摆手,“无事,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落霞脸上更是烧红一片,赶紧跑去给流丹打下手。
等到忙完,落霞回了自己的小屋,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块系着玄色络子的玉佩,看起来价值颇为不菲。
她小心地将玉佩收在怀里,想着下次遇见他的时候还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