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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电报兴倾囊相助 越事起和战两难

左宗棠得知黑旗军阵斩李维业的消息时,正在巡阅上海。

这次赴上海,左宗棠主要是看炮台,看渔团,因此选择了坐船。到上海后,船走崇明岛北,先是看白茅沙一带的江防。然后绕过崇明岛,入吴淞口。沿途设炮台多处,左宗棠对炮台施放情况甚为满意。

不过炮台都建在高处,如果舰船靠近岸走,就躲进了岸炮射击死角,所以他当即吩咐随行人员道:“让江南制造总局用大号木船改建水上炮台,平时隐泊岸边,一旦有战事,就泊在岸炮下,配合炮台攻击敌舰,以补岸炮死角之不足。”

到吴淞口的第二天上午,左宗棠就要巡阅渔团。按照安排,松江府、太仓府所属十余县的渔团一起出动,表演火攻、运输、登船等科目。此时,彭玉麟检阅完长江水师,也赶来上海与左宗棠会面。

两人都是主战派,向来惺惺相惜,感情非同一般。彭玉麟因为长江水师实力薄弱,数次上奏要求添设小型舰船,前任两江总督刘坤一一直敷衍不办,而左宗棠一上任,不但上奏支持长江水师添购舰船,而且还让福州船政局从德国购买五艘快艇。日前,长江水师已新添四艘小舰船,南洋水师亦新增三艘舰船,彭玉麟十分满意,与左宗棠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他一到上海,就和左宗棠一起检阅渔团。

吴淞口外,各国军舰也前来凑热闹,左宗棠的座船一出现,各国军舰又放炮以示尊重。南洋水师、长江水师的战船也是列队相迎。岸上步军排列得整整齐齐,一齐鸣枪致敬。一时间吴淞口内外枪炮不绝,烟雾缭绕,比去年还要热闹。

各县渔团已准备就绪,每艘船上十人八人不等,有一位什长,戴白顶,每县渔团有一位兵头,戴金顶,船上都挂了一面三角旗。先是表演火攻,三四十艘燃着烟火的船向江中一艘废弃的木船冲去。这些船的船头都装有钢叉,所以能钉到木船上,虽然水势汹涌,火船并未被冲走,而且很快就把木船燃着了,火借风势,烧得“噼噼啪啪”直响。然后又表演水上抢运,数十艘小船各载物品在江上穿梭,行船如飞。接着在江心某地交换货物,最后团丁攀绳登船,又爬上桅杆,把手中的旗子挂上。

左宗棠一边观看渔团会操,一边给彭玉麟讲他江防海防的规划:“如今岸上有炮台,水上也有活动炮台,洋人的军舰要来,除了炮击他们的锅炉、气管、烟囱外,还要挑选熟悉水性的勇士,一有机会就潜到他们的舰上,炸坏他们的机器。我正着人制定水陆各军奖惩章程,从勇丁、提镇直到我这个两江总督,都要职责明确。遇有外国军舰闯入上海而不服查禁者,开炮轰击得力者照军功从优给奖;夺获船只的,副将以下加三级,勇丁则赏银五十两。若督队不严、临阵退缩以至误事者,提镇则请旨正法,副将以下,届时由我查实手刃之!至于我,一旦有敌来犯,则必亲临督战!”

彭玉麟亦是血性之人,见左宗棠白发苍苍,还如此豪气,他不肯屈服的雄心也激荡起来:“左大人布置如此周密,不怕洋人来,就只怕他不敢来了!”

“到时我与你乘坐舢板誓死督阵,正如古人‘并力一向,千里杀敌’之时也。”左宗棠豪气顿生,望着茫茫长江挥着手,一副无可畏惧的神情。

陪同左宗棠巡阅的自然有不少武将,见两位老帅如此慷慨,他们都被感动了,抱拳表示道:“末将等忝居一二品武职,都各有应尽之责。两位大帅不临前线,末将等也会拼命的!”

左宗棠很满意武员们的表态,朗声道:“有壮士如斯,吾中华何惧!”

这时有人把最新的《申报》送上船来,并把题目指给金老大看——《黑旗军阵斩法酋,李维业纸桥丧命》。左宗棠一直很关注刘永福和黑旗军,这样的消息当然要马上报告,于是金老大举着《申报》大声道:“大帅,小的有重大消息报告,请大帅暂停阅操。”

有什么消息值得让他停止阅操?左宗棠十分纳闷,吩咐道:“你先退下去,什么事也不如阅操要紧。”

金老大没有遵命退下,而是大声喊道:“大帅,刘永福阵斩法军司令,获得大捷!”

左宗棠一听,连忙大声吩咐道:“暂停阅操,拿报来看!”

金老大把《申报》奉上,彭玉麟也挤过来看,无奈两人都是老花眼,《申报》字又太小,身边上海县令自告奋勇,给二位捧读——

本报自香港获知,数日前法军驻越南东京司令官,海军上校李维业,会同副司令韦医率军五六百,出东京城攻怀德之黑旗军。黑旗军在纸桥设伏,待法兵过桥时突施枪炮,击毙法军不少。法军过桥后又被刘永福两路伏军围攻,法军司令官李维业、副司令官韦医当场毙命。法军士兵伤亡三四百,黑旗军伤亡亦不少。同治十二年,刘永福亦是在此设伏,阵斩法酋安邺。十年后,又于此地阵斩法酋,且正副司令皆被毙,实乃极巧之事,然亦是预料之中。

听到这样的消息,船上立即热闹起来。左宗棠豁地站起来道:“娃子们!你们知道刘永福是何人吗?他从前不过是广西的一个土寇,被官军赶到了越南。他在越南十余年始终不肯向法人屈服,十年前阵斩法人安邺,如今又阵斩李维业。论枪械弹药他都无法与官军比,竟能两次阵斩法酋,可见法人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要我国抱定决战之念,法国又有何惧哉!”

彭玉麟也大声附和道:“就是为此送掉老命,又有何惜!”

……

此次到上海,各国领事都到行辕天后宫礼节性地拜访,唯有英国领事交了一份请求架设沪汉电报线的禀贴。因为早在几年前丹麦就架设了淞沪线,所以英国人想参照这个例子架设沪汉线。

左宗棠不愿沪汉电报线由英人来建,但一时又没有合适的借口,因此叫盛宣怀来出主意。盛宣怀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接办沪汉电报线的好时机,他告诉左宗棠道:“要回绝英人,就必须把丹麦的淞沪线拆掉。这不仅很麻烦,而且也不是根本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国先把电报线办起来,那时候洋人觉得无利好图,就不会再强求了。”

“沪汉线当然要架,而且要快,我国懂电报的也只有你,这条线就由你来办吧。只是两江的藩库也空得很,拿不出多少银子,这条线大部分要集商股。”左宗棠道。

因为清法关系紧张,朝廷要求上海到广州的电报线要加快进度,以备将来传递消息方便。此线从上海和广州同时开工,投资很大,盛宣怀实在拿不出银子来立即架设沪汉线,而且筹集商股也需要时日,所以他需要官府鼎力支持。但他又不想官府干涉过多,尤其不希望左宗棠干涉太多,更不希望南洋有官股在电报局里。因此他要想个办法,既要两江拿银子,却又不能作官股。这话实在难以开口,不过盛宣怀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有了恰当的说词。

“大人关心民生,这个谁不知道?不要说两江百姓见了大人要摆香案磕头,就连直隶闽浙等地的百姓听说大人兴水利、建海塘,也都羡慕不已,大家都怪自己的命不好,没有遇上大人到他们的地方做总督。”盛宣怀了解左宗棠的脾气,所以首先郑重其事地恭维,“两江这么多工程同时铺开,自然需要许多银子。可职下目前最缺的就是银子,所以不得不仰仗大人。”

左宗棠被恭维得有些飘飘然,对盛宣怀的要求当即就拍了胸脯:“我既然说了,当然要支持。”

“大人拨的官银又有两种用法。一种是作为官股,将来生息分红,还有一种是先借用,定几年内还清,或有息,或无息。要用哪种方式,一切听由大人吩咐。”

“哦?那依你看来哪一种更好?”对这两种用法,左宗棠不甚明了。

“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官银作股份,叫官商合办。好处是官银作为股份,所以可以分红。坏处是,一旦经营不善,官银就打了水漂。而且商人是唯利的,即使是盈利了也隐匿盈利,为的是不付官红,甚至把官本全部赔进去。官银作借款,叫官督商办。官银只是借款性质,无论经营如何,将来都要归还,所以官银有保障。若非要分优劣,职下以会办轮船招商局的经验认为,此线官督商办更为合适。考察西洋各国,官商合办的极少,都是商家独办。日本为了促进各业发展,官家投资办起了局厂,再贱价卖给商人,所以他们的机器造船、织布、轮运等业发展很快。”

“这我也听说过,这事就这么定了,南洋拨官本五万两,三年内还清。”左宗棠立即做了决定。

“谨遵大人之令。不过英人怎么答复?如果他们执意要设沪汉线,那时竞争激烈,怕是无利可图了。”盛宣怀见左宗棠高兴,想趁机把这事也解决了。

“不能受他们要挟,他们不是盯着大北公司吗?你去与大北公司交涉,遵照光绪年间定的章程,洋人电报线只准设在海里,淞沪线要么拆除,要么作价卖给电报局,随他们掂量。你不妨告诉他们,如果再想像从前那样赖着不办,我就派兵去拆了,到时候他们一两银子也别想得到。”

“大人果然是善用霸谋,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谁敢下这样的决心,职下真是佩服之至!”盛宣怀投其所好,极力恭维。

“善用霸谋?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何为霸谋?”左宗棠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就是大人想办之事,就不去一味与人讲道理,大人看准了,就不管别人如何想,大人依然坚持,定然能把事情办成。这一点,就是李中堂也佩服得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盛宣怀借李鸿章来拍左宗棠。

“是吗?”左宗棠听说李鸿章也佩服自己,大感兴趣,“他怎么说的?”

“霸谋”的话李鸿章当然从未说过,不过羡慕左宗棠办事利索却是真的。

“李中堂坐镇直隶,办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漠河金矿、电报、铁路、北洋水师等无一不是大费曲折!有些事争议数十年而不决!所以他常说这些事如果是让左大人来办,不知要少费多少口舌。”

“不错,李少荃在洋务上确实办成了几件事。可那时我在西北,如果我在东南,洋务上要办成的事绝对要比李少荃的规模大。”

沪汉电报的事已办成,盛宣怀不敢再附和左宗棠,怕他骂起李鸿章来,到头来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所以只唯唯而已。

不料左宗棠却非要逼他表态:“我知道你追随李少荃多年,是他的臂膀,你说句实心话,我与少荃比,到底是我胜他几筹还是他胜我几筹?”

这种非此即彼的问话实在难答,但盛宣怀知道这个定语绝不能由他来下,所以说道:“大人与李中堂都是国家柱石,犹如人的两条腿,缺一而不能行走。职下清楚大人与李中堂政见偶有不同,但职下身为晚辈,家父与李中堂又是同年,职下要叫一声世叔,所以为尊者讳,绝不敢为取悦大人而贬低李中堂,请大人体谅。”

这话说的得体,而且巧妙,无疑维护了李鸿章,而特意强调要叫李鸿章一声“世叔”,使左宗棠很容易理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下定语,也就等于是承认李鸿章不及他左宗棠。所以他很满意,呵呵大乐,直夸盛宣怀聪明:“怪不得少荃倚重你,就是我也很欣赏你。”

盛宣怀告辞出门,已是汗流浃背。

“天热了,应该换单衣了。”他对随从道。

回到电报总局,盛宣怀把左宗棠拨银五万两、准办沪汉线的事告诉同僚,大家自然要庆贺一番。第二天四点多,盛宣怀就起来去天后宫站班,因为左宗棠一早就要离开上海回南京。等左宗棠的大轿出了门,他们再匆忙赶往江南制造总局码头送行。码头附近已经戒严,众官员将手本递上叩送。六点的时候,测海、钧和、祥云、靖远四舰鸣笛启行,左宗棠的座船澄庆轮随后,座船后面是虎威铁甲船衔尾相送。驻沪兵勇站满了浦滩,同时鸣枪相送。

左宗棠座船已经远去,众位官员打着呵欠开始散去,有的因为起早,有的则因为烟瘾犯了。盛宣怀在众官员中找到了胡雪岩,两人隔着数顶轿子,他正与某位候补道说话,于是盛宣怀赶紧打发长随持他的名帖过去。

胡雪岩正要上轿,盛宣怀的长随把名帖递上道:“胡老爷,我家老爷有要事请您到电报局说话。”胡雪岩回头看到远处的盛宣怀正在向他拱手,他也拱了拱手表示遵命,随即上轿直接去了电报局。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报局,盛宣怀吩咐把胡雪岩请到客厅更衣、敬茶,他自己则先去内室换下了朝服。胡雪岩原打算送走左宗棠就直接回住处,所以并没让随从带便服。

盛宣怀来到客厅,见胡雪岩还是一身官服,就问道:“胡大人何不换了衣服随便些,否则显得在下太不敬了。”

“哪里哪里,今天没想到盛观察相请,原打算直接回去的,所以没带随身衣服。”胡雪岩笑道。

“来呀,取那身湖绸衣裳请胡大人宽衣。”盛宣怀吩咐了一下又道,“胡大人乃闻名大江南北的财神,锦衣玉食惯了,不知我们这些穷道台的家常衣服还能不能穿。”

盛宣怀是当笑话来讲,胡雪岩当然也笑着回道:“在下过的穷日子,盛观察怕是连想也想不到。”于是他就在客厅里换下了官服,又问道,“不知盛观察请在下来有何吩咐?”

“哪敢承得起吩咐二字,在下是有事相求胡大人。想必今日胡大人也未用餐,就在这里吃一碗粗茶淡饭如何?”说罢,盛宣怀已吩咐了下去。

厨房早已经预备好了,很快就端了上来,并特意抬来一张饭桌,就摆在客厅正中。小碗小碟摆上来虽不多,却颇为精致。这样的早餐比起胡雪岩的来,所费不及十之二三,但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所以他连连称赞。

撤走早餐,换上明前新茶,盛宣怀才说到正事。原来他要请胡雪岩入股电报局,办沪汉线。办电报如何有益国防民生,将来如何保证盈利,盛宣怀讲得头头是道。他还对胡雪岩开出了特别的优惠——每十股配送一票干股。当然,他希望胡雪岩买下一个大数,至少三百股。一股一百两,三百股便是三万两。

“在下看中的不是胡大人的银子,而是大人的信用和名气。”最需要银子的盛宣怀却说不需要银子,且他真诚的眼神让人不会有半点怀疑,“胡大人买了三百股电报局股票,那对电报局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更多的人会对电报局的股票充满信心!”

“盛观察办电报与洋人争利,为我中华争气,这一点在下很是佩服。电报不仅有利民生,更与国防关系重大,所以在下一定鼎力支持。盛观察也是要强之人,能向在下开口,这是给在下面子。只是今年小女要出阁,老太太又七十整寿,花销都不能少,所以……”胡雪岩扳着手指,一一数说给盛宣怀听,似有些为难。

胡雪岩会诉苦,早在盛宣怀意料之中,所以他又道:“如果胡大人为难,二百股或者一百股、五十股都可。”

“不是那意思,在下本想好好帮盛观察一把,因为今年确实特殊,所以在下只能认下五百股。”

盛宣怀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望着胡雪岩。

去年电报没办成,胡雪岩就怀疑是盛宣怀从中捣鬼,但一直没有证据。不过现在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了,他觉得此人非等闲之辈。

对潜在的对手,无非两个办法,打倒他,或者成为朋友。更多的时候,胡雪岩习惯把对手变成朋友。盛宣怀有李鸿章做后台,是不可能打倒的,所以他决定向朋友的路上走。之前他就曾打算去拜访李鸿章,左宗棠与李鸿章政见不同,但自己是生意人,犯不着北洋的钱就不赚。

但他最终也没能成行,是怕左宗棠起疑心,到时候李鸿章没靠上,反倒失了左宗棠这座靠山。现在盛宣怀主动联络,这机会再好不过,与盛宣怀成了朋友,也便等于攀上了李鸿章这棵大树,起码不会被他当成眼中钉。而且这样做又避免了刺激左宗棠,因为盛宣怀办沪汉电报线,左宗棠不仅支持还答应拿出五万官银。所以胡雪岩打定了主意,要给盛宣怀一个大面子。

盛宣怀激动得不得了,所以决定还胡雪岩一个人情,把洋人最近在丝茧生意上的动向透露给他:“胡大人正在与洋人争购生丝,为的是替茧户争取一个稍好的价钱,不至被洋人打压,在下刚得到一个密报,说怡和、大昌、查地等洋行丝厂最近搞了个秘密聚会,要一致拒收胡大人的生丝,逼迫您降价。也许胡大人已得到密报,在下通报给胡大人是想提个醒,希望大人不要被生丝咬了手。”

“在下也有所耳闻,但没有盛观察详尽。在下与洋人斗,就是不想让他们仗着财大气粗欺负茧农。反正他们的丝厂等着生丝下锅,去年和今年的生丝有多半控制在在下手中,在下不能轻易向他们投降,总要有个合适的价格才能出手。”

“可数家洋行联合起来对付你,而大清丝商却不能联手,虽然大人财大气粗,但也要提防功亏一篑。如今双方就像绷紧的绳子,总归不要挣断了才好。”

所谓挣断了,就是洋人宁可不开工也不要胡雪岩的生丝,而生丝存久了就发黄变质,那么双方都亏大了,尤其是胡雪岩更赔不起。

“盛观察提醒的是,在下记住了。”但胡雪岩心里却认为,洋人不远万里来开办机器剿丝厂,其目的就是为了赚钱,他们不太可能意气用事玩赔本的买卖,到时候价格合适,自己稍退一步就能成交,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

不知不觉两人谈了一上午,眼见快到中午,盛宣怀吩咐下去准备酒菜,胡雪岩连忙推辞道:“盛观察客气了,要喝酒,咱们有的是空,如果你有雅兴,在下随时可以请你到堂子里喝。”

所谓到堂子里喝,就是到妓院去喝花酒,兴致所至兼顾风流。胡雪岩结交的朋友很多,喝花酒是常有的事。盛宣怀是挂印官,不像胡雪岩只是候补,所以不能明目张胆。但胡雪岩如此相请,也并非真要他去逛堂子,而是显示两人已有了熟不拘礼的交情。所以盛宣怀道:“如果胡大人今天不便,在下就不勉强了。在下也敢去堂子,如果京中那些老爷要参一本,大不了请胡大人费些银子给在下疏通疏通。”

世风日下,如今的御史言官也有卖参的说法,他们放出风来要参某人,如果这人知趣花了银子,他的参折就免了。胡雪岩一边告辞一边道:“天下人都可花银子疏通,唯有盛观察不必也不能,那不是打李中堂的脸吗?倒是在下有一天被人参了,还请盛观察想办法。”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出了电报局,盛宣怀一直送到门口,看他上轿方回。

邵友濂最早是从《申报》上得知刘永福阵斩李维业的消息的,他再发报到天津,天津随后又转到总理衙门。恭亲王等人看了这条消息,真是又喜又忧。喜自不必说,忧的是担心法人恼羞成怒,大举报复。到底如何应对,他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当然,恭亲王最希望的是战事不要因此扩大,法人也因此知难而退。

纸桥大捷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开,清流的反应与中枢大相径庭,一则是狂喜,二则是请求朝廷对法强硬。大家都认为法人太不讲信义,刚和李鸿章谈好无意挑衅,无意侵占越南领土,转头就增兵越南。他们不义,我们也不仁;再说刘永福不过是一个草寇,如今竟打得法军落花流水,可见法夷实在没什么好怕的。越南是大清属国,属国受到侵略,大清当然应强硬起来,甚至应该对法宣战。

军机大臣们不能不有所作为,他们一方面令两广、云贵整军备战,南北洋筹议海防,一方面六百里加急密谕李鸿章前往广东督办越南事宜,广东、广西、云南边防均归他节制。

李鸿章没有立即起程,一则他原本就没打算到广东去。他以为清法不开战则已,一开战大清必败无疑,所以他力主和议。力主和议之人如何督师?而且督师广东是个火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跳。二则他的事业在北洋,他不能长久脱离,不然让张树声坐大,自己想回去也难。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不久前他收到马建忠的密信,说日本正在朝鲜暗地发展势力,随时都可能趁机发难。李鸿章最怕朝鲜起乱子,如果他此时去了广东,朝鲜一旦有事,他根本来不及应付。

他不愿去广东,虽说有私心也有公义,但无论怎样,朝廷的命令不能不遵,那就得想办法让朝廷收回成命。在这方面能帮得上忙的,一个是袁保龄,一个是左副都御史张佩纶。

袁保龄是袁世凯的族叔,去年入幕,以候补道的身分被委派办理海防。他是军机大臣李鸿藻的得意门生,在李鸿藻那里说得上话。

左副都御史张佩纶是直隶人,他的父亲早年在安徽、江苏为官,与李鸿章相熟。前年张佩纶回籍守制,李鸿章赠以千金,并请他入幕北洋,而且为他的父亲起草了墓志,两人关系因此十分密切。张佩纶那支笔异常犀利,上至军机下至地方官员,弹劾何止数十人,但他却从来不批评李鸿章。

近年来为了牵制以恭亲王为首的军机大臣和封疆大吏,慈禧常拿清流言官的参折作文章,清流言官的地位因而大为提升。袁保龄可以影响李鸿藻,张佩纶不仅可以影响李鸿藻,就是太后也十分欣赏。所以李鸿章给这两人写信,暗示自己不赴广东之意。之后用六百里加急密递后,方才收拾行装赶赴上海。

两人接信后心领神会。袁保龄此时正在天津为旅顺军港筹度物料,他上折表示北洋离不开李鸿章。张佩纶也上一折,认为朝鲜不靖,应着素有威望的大员驻直隶,以应其变。

李鸿章到了上海,第一个见的人就是盛宣怀。说起朝廷这次任命,他大为不满:“法兰西图谋越南已十几年了,朝廷向来不问,现在眼见越南已与我离心离德,这才力争,但为时已晚。如今仓促之间让我入粤督师,只手空拳,何以为计?朝廷大概以为我有两万淮军可用,这是不假,可这些人现在都驻扎要地,怎么调动得了?上谕说我素尚知兵,可我白头临边,未免以珠弹雀。枢府调动如此轻率,实在叫人寒心。”

盛宣怀也附和道:“广东是个火坑,中堂自然不能去。就是直隶那边,张振帅动作也不小。”

张树声今年以来久居直隶之意越来越直白,他的儿子张华奎已与清流打得一片火热,而且放出话来说要整顿直隶政务军务,八府四镇的文武大员都要听参。他原意是要吓吓那些依然视李鸿章为靠山的大员们,逼他们转投阵营,不料此举却弄巧成拙,搞得直隶人人自危,不断有人写信给李鸿章,请他设法尽快回任。

张华奎又自以为聪明的策划一招,鼓动张树声奏请朝廷调张佩纶为北洋海防帮办。北洋海防帮办虽然不是显职,但却实惠得很,非清淡京官可比,而且清流有此阅历,于仕途大为有利。如果朝廷恩准,张佩纶自然感恩图报,收服了这位清流健将,京中舆论便收服了七八成,何愁到时大事不成?

谁料这又是一招败笔,因为朝廷早有不成文的规矩,地方大员是不能奏调御史的,为的就是防备御史为走地方大员的关系而失去公允。所以张树声的这个奏请朝廷不但不准,而且严旨申饬。

因为张华奎事先放出风来,所以清流们都知道张佩纶要到北洋去,恭贺的有,讽刺的也有。现在朝廷严旨驳回,搞得张佩纶白受一通尴尬,所以对张树声父子大为愤怒,在好多场合讥讽他父子俩是无头苍蝇,连大员不能调动御史的惯例都不知,真是没心没肺。这话传回张氏父子耳中,他们也是又羞又怒。

“张振轩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鸿章这样评价他的老部下,“直隶的事虽急,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朝廷听了浮言,要在越南动兵。去年左季高就嚷着要开战,现在刘永福又斩了李维业,他恐怕喊得更响。”

“中堂说得不错,左大人主战的念头的确更强了,彭帅也是如此。”盛宣怀把左宗棠巡阅上海时与彭玉麟发誓要亲临督师的事报告给李鸿章。

听说左宗棠大办渔团,建水上炮台,李鸿章大不以为然:“你天天在上海、天津跑,洋人的兵舰你都见识过,那是何等的船坚炮利,左季高竟想让这些渔户来帮着攻击洋人的兵舰,这不是笑话吗?还妄想跳到洋人的兵舰上去肉搏,怎么跳上去?怎么肉搏?如果三岁小孩子这样想也没什么,他这办过船政的人竟然也有这种念头,实在是不可理喻。还有那火攻的办法,要放在三国那是奇谋,可放到现在就是儿戏了!洋人的兵舰是什么做成的?是厚达几寸的钢甲,炮弹都难以打坏,几把火管什么用?彭雪帅是奉命巡阅水师之人,他怎么也这样糊涂?”

盛宣怀告诉李鸿章,崇明县令因为创办渔团不力,当场被摘了顶戴。上海县的渔团虽说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平时也没怎么训练,但其中有十几名渔户表演了江底摸泥沙的把戏,左大帅大加赞赏,当场给上海县令连加两级。当时下水的渔户有十三人,可其中一个的发辫被江底废锚缠住,已经毙命,崇明县下水的十几人也当场有一个被水呛死,但当时左大帅正在兴头上,没人敢说。

“可叹!可叹!拿水中谋食的渔户去对付铁甲巨轮,真是异想天开。”李鸿章大摇其头。

“职下现在越来越理解中堂极力维持和局的苦心,如果清法宣战,上海经济少不得震荡,不要说别的,沪汉电报募股就难上加难。还有胡雪岩正与洋人斗法,上海金融如果动荡,他少不得首当其冲,因为他的主业是钱庄,一动荡大家就去提现银,一提现银不就把他挤垮了吗?”盛宣怀把胡雪岩鼎力支持办电报的事报告给李鸿章,语气中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李鸿章对胡雪岩与洋人在茧丝上博弈的事不甚明了,盛宣怀又仔细相告。

“他要一口吃个胖子,不小心会被噎死。”李鸿章一语中的。

“胡雪岩此举对茧农也是有利的,如果生丝价格大跌,损失最大的是茧农。”盛宣怀为胡雪岩辩白。

“无论经商还是治国,都要明白顺应时势的道理。明知自己积贫积弱,却动辄就开战,这不是爱国,是祸国;经商也是如此,机器替代人工,这是大势所趋,手工丝坊早晚要被挤垮,这也是大势,胡雪岩要和洋人争,那就办个大的机器剿丝厂,而不是在控制货源上想主意。江南盛产生丝,要控制货源谈何容易!虽说现在他暂时控制了货源,但自己又不能加工,最后还是要卖给洋人,你说这主动权是不是还在洋人手里?”

李鸿章的这番见解确实高明,连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盛宣怀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中堂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就是职下也没看出其中的风险,胡雪岩在商场上左右逢源,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也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当局者迷。无论做官还是经商,都难免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官者会被官位弄昏了头,比如张振轩父子;经商的再精明,也有被厚利迷了眼的时候,胡雪岩就是这种状况。”李鸿章如此解释。

“职下是在官场和商场两头滚,不免也有蒙了脑子的时候,到时请中堂一定相救。”盛宣怀郑重地给李鸿章施礼。

“唉,你何必这么郑重?你是我的臂膀,我当然不能坐视你跳入火坑。但求人不如求己,你时时小心,永远多比别人长一双眼睛,不仅要看脚下,还要看长远,不仅要看前面,还要看背后,这才是最根本的。”

“职下谨记中堂教诲。”盛宣怀给李鸿章深躹了一躬。

李鸿章压根就没打算去广州,所以索性就在上海多待了几天。等了六七天,京中的消息就到了,说朝廷已经收回成命,要他在上海统筹全局。果然,次日上谕到了,除了要他暂驻上海,还要他与法国特使脱利古谈判。

脱利古是法国驻日本公使,被茹费里派为特使前来与大清交涉。一见面,脱利古就指责大清暗中支持“刘匪”,又指责驻法国公使曾纪泽太不友好。

李鸿章不以为然道:“朝廷派我与贵使见面,就是为了两国友好。刘永福杀死贵国海军上校,实在与大清无关。”

“要想两国友好,大清需要有实际行动,一是允许开放通商,二是不能支持黑旗军,三是不能干涉法军在北圻的行动,办到这三条,就能保持两国友好。”脱利古傲慢道。

“除第二条可勉强为之外,一三条都难办,越南是大清属国,法国在越南的行动大清不可能不干涉。”李鸿章也丝毫不让。

“那我可以明白地告诉阁下,大清若不能答应这三条,双方失和就不可避免了。顺便告诉阁下,因为本国海军上校被害,法兰西帝国如今上下只有一个声音,就是要为李维业复仇,为法兰西雪耻。国会已通过了政府向越南增兵增饷的法案,新任东京湾司令官孤拔已乘军舰到越南来了。”脱利古一副仗势欺人的语气。

“贵国增兵是在刘永福进攻河内之前,不能把贵国舰队到越南说成是为李维业复仇,这一点你我都十分清楚,大清固然希望和平,但要把开战的责任强加到大清头上,我们也是不答应的。上次我刚与贵国公使和谈完毕,结果转过头来贵国就增兵越南,这让我对朝廷都没法交代!”李鸿章虽然主和,但谈判的时候也十分机敏,一眼就看穿了脱利古的阴谋。

“总之,现在是刘匪害死了法国上校,法国不可能袖手旁观。”脱利古强辞夺理。

接下来李鸿章又与脱利古会谈多次,脱利古咬住三条不肯松口。李鸿章权衡利弊,觉得即使失去越南,也不能为此与法国开战。于是上奏朝廷,建议要力维和局——

彼必多派兵船北犯津沽,南闯粤海,甚或声东击西,捣虚避实,以分我兵力,摇我人心。昔林则徐据虎门,而敌从定海入浙、入苏;僧格林沁据大沽,而敌从北塘入京师。今越与内地相去数千里,若陈师远出,而法反戈内向,顾彼失此,兵连祸结,防不胜防。

法人依仗的是海军,而大清海防得力的舰船北洋只有超勇和扬威两艘快船,南洋也只有超威、扬武两艘,这是没法与法人海战的。

正在此时,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也向总理衙门上了一个禀帖,劝大清不要卷进越南事件中,不要为这个徒有虚名的属国付出牺牲——

若大清以越南之事于国计有重大关系,以致法国在彼动兵,大清不得不派兵交战,应知大清一动手,并非在越南交战,反系在北京城根了事。法国得到攻向大清之机会,除水师兵船在沿海作事外,法国海军陆战队必一直前往北京。因为占据北京,大清定会任何事都答应。

恭亲王等人看到李鸿章的奏折和赫德的说帖,觉得颇有道理,万一法人进犯北京,难道太后和皇上要再次巡狩热河不成?所以他谕令李鸿章立即回北洋大臣本任,以固京津之防。李鸿章得了这个上谕,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从火坑边上跳了出来,立即离开上海赶赴天津。

此时,越南的形势又发生了重大变化。李维业被斩后,交趾支那总督立即任命交趾支那驻军总司令滑波为东京地区总指挥,配备充足的火力赶往河内。又任命海军上校孤拔为东京湾海军司令,率国内增派的远征军包括四艘军舰、三千名援兵赶到了河内。

法军力量大为增加,不必再担心黑旗军前来进攻。法国外交部长给交趾支那总督发来一个电报——顺化是冲突与斗争的根源,从那里发出了一切在东京继续战斗的命令及向清国请求援助的呼吁。一旦顺化政府被我军打败,在红河两岸的抵抗失去了领导,这些抵抗就会停止。至于清国,在越南屈服之后,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与我们打仗呢?

根据这一指示,滑波、孤拔制定了一个两路出击的计划,一路由孤拔率领七艘军舰和一千名士兵攻打顺化,滑波则率二千余士兵攻打黑旗军防守的各个据点。

攻打顺化的战斗非常顺利,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战斗。那时越南老国王已经去世,被几个主和大臣拥立的新越王与法国签定了《顺化条约》,越南成了法国的保护国,而且下令北圻各军停止抵抗。

可滑波的进攻并不顺利,黑旗军节节抵抗,让他大费周折。但如今越南已宣布放弃抵抗,原来配合黑旗军作战的越南官军一哄而散,越南官府也不再给他军饷。清军也是坐壁上观,云南、广西原来说要给饷给粮,如今也是口惠而实不至。黑旗军缺饷严重,军心不稳,在法军强大的攻势下,先后丢了怀德、丹凤,最后退到了山西。

法国人在越南占了大便宜,但要是与大清开战,仍然有所顾虑。所以他们希望大清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从容收拾越南和黑旗军,于是法国政府再次命令脱利古北上谈判。脱利古语气硬得很,连越南是大清属国也不承认,还坚称法国在越南的一切行动都与大清无关。李鸿章密奏朝廷,认为现在越南已与法国定约,以大清的实力根本无法改变,所以不如承认现实,避免两国之间发生战争。

可左宗棠的态度与李鸿章恰好相反,他认为越南是大清属国中外皆知,如果越南沦入法国之手大清一声不吭,那朝鲜怎么办?俄国、日本都在窥视着,有越南前例,他们必然会效仿。法国增兵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能增兵三千,我便可增兵三万,反正他们万里之遥,总没有大清以逸待劳方便。而且法国要在边界开战,必然要靠陆军,而他们的长处在海军,所以更没什么可怕的。

“我要到前线督师!”左宗棠在两江总督府天天这样对人讲。

主战的不只有左宗棠,还有京中的清流们。他们更是轮流上疏,要求向法国宣战。虽然向法国宣战不是那么简单,但朝廷如果继续沉默无言,天下人心岂不失尽?

“左宗棠要求到前线督师,李鸿章却吓破了胆子。”慈禧看罢两人的奏折如此评价。

“左宗棠不分时机,向来都立场强硬。”恭亲王这样解释。

“如果朝廷采纳李鸿章的意见对越南不闻不问,那我大清的脸面可就丢尽了,不仅在臣民面前丢脸,也丢到列强面前。‘宁可战死,也不能被吓死’,左宗棠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法国一威胁我们就投降,这人岂不丢得太大了些?”慈禧道。

“朝廷的确不能不闻不问,可以做出一些布置,但也不必向法国宣战。”恭亲王提出这样的建议。

“总理衙门还要通报各国驻华公使,越南久列藩属,为天下各国共知,如果法军侵入我军驻扎之地,惟有开仗,不能坐视。”慈禧不希望在列强前表现得太懦弱。

张佩纶上奏极力称赞广西布政使徐延旭为知兵大员,推荐他出任广西巡抚。朝廷为了安抚清流,准了这个奏疏,又密谕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左宗棠,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刚刚回任两广的张树声,云贵总督岑毓英,广东巡抚裕宽迅筹布置备边备战,徐延旭则立即出关督师。同时又下一道谕旨,让巡阅长江水师的彭玉麟到广东督师。

对朝廷的这番布置左宗棠仍不满意,他亲自督师的请求被朝廷婉拒,于是又提议让他的部将王德榜募军,出关支援刘永福的黑旗军。不待朝廷批准,他就给在籍守制的王德榜去信,让他立即招募十营勇兵,准备出关抗法。

他又给胡雪岩写信,让他筹备五万两饷银,二万两要让王德榜带到军前交给刘永福;三万两要给王德榜做出征军饷,兵勇离家,走前每人要预支部分饷银安顿家人。然后他还让胡雪岩购买一批军械,水雷二三十具,火枪六七千支,王德榜部众要一人一支,同时给刘永福带去几千支。此外火药、子弹等也要配齐。

胡雪岩接到左宗棠的来信,立即开始筹备。上海阜康的档手老刘劝道:“先帮左大人购齐军械,至于饷银还是请江宁藩司想想办法。现在局势不稳,阜康的存银也有些紧,防备将来大家都来兑现银。”

胡雪岩大摇其头道:“局势不稳,有钱人都往上海跑,上海是洋人租界,要比其他地方更安全。所以只能是存银的多,取钱的反倒会少。”

对于胡雪岩这种说法,老刘当然不同意:“大先生,这次乱子和上回长毛不一样。长毛是在内地乱,所以内地人都往租界跑。这回却是洋人闹,到时候法国把海口一封,洋货进不来,土货出不去,上海无论洋人还是华人的生意都要受影响,那时有谁揣银子到上海来?”

这话说得一点不错,胡雪岩也不是没这么想,可左宗棠吩咐的事怎好推辞?

“你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局势还不至于变得那么糟。上海也不仅是法国人的天下,英、德、美、意等国都有生意,法国不会轻易得罪一大帮洋人国家。”胡雪岩这样分析,劝老刘也是劝自己,“再说,左大帅也说得明白,因为兴修水利,江宁藩库也十分空虚,还要备不时之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左大帅不可能向我开口。好歹我有个财神的名号,如果连左大帅要用七八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这话一传出去,大家肯定要怀疑阜康的实力了,到时大家都拿着银票来提现,那岂不比法国人进攻上海更可怕?”

这话确实有道理,既然胡雪岩拿定了主意,老刘也不好再说什么。胡雪岩的手下立即与江南制造总局及驻沪的洋人军火商联系,几乎把上海的军械库全搜罗光了,总算张罗了一个差不多。胡雪岩把购齐的军械列了个单子——水雷二十四具、洋枪六千支、棉花火药一千公斤、棉花信子火药一百公斤、洋火箭一百支、后膛过山炮十尊、开花炮弹六百颗、铜管拉火一万七千支、马梯尼步枪二百支、子弹二十万发……

胡雪岩代左宗棠购买军火之事李鸿章很快就得了电报,他连连叹息,只怕勉强维持二十年的中外和局要打破了。京中清流们还在一个劲聒噪,恭亲王来信也表示深感忧虑。

不向法国示威,清流们肯定会没完没了,可要向法国示威,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旦失和,大清实在没有多少胜算。督师滇军的唐烔一个劲地叫苦,说兵勇不习越南的酷热和瘴气,十之二三因此没有战斗力。滇越虽然山水相连,但山高林密,运输万难,大军后勤保障也是个问题。

另有传言,唐烔是娇贵惯了,入越后叫苦连天,嫌越南水涩,要专门从昆明给他运饮用水。桂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徐延旭身体不好,自从天热后他就回到广西龙州避暑,根本不在军中。军情瞬息万变,万一两国打起来,统兵大员如此,胜算何在?所以恭亲王还是要李鸿章勉为其难,继续与脱利古谈判,能和则和。

李鸿章只得再和脱利古谈,脱利古除了坚持几个月前提出的三项条件,态度也更加傲慢,指责大清加强战备是对法国的挑衅。李鸿章碰了一鼻子灰,觉得要维护中法和局,首先必须把盲目主战的势头压下去。

京中的清流只是纸上谈兵,不足为虑。对和局威胁最大的就是两江的左宗棠,对付他不能用擒贼先擒王的办法,因为这个“贼”有收复新疆的大功,很难撼动;那只有采取第二个办法——削其臂膀了。

胡雪岩无异于左宗棠的第二个藩库,用钱比从藩司那里还方便。所以李鸿章下决心拿掉胡雪岩,让左宗棠两手抓空,到时候他也就只剩下放空话的本领了。于是他给盛宣怀发了一个电报,要他到天津来议事。

两人议了整整一上午,盛宣怀道:“中堂请放心,办法职下已想好了,不过中堂不要太急,容职下一步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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