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个月的时间结识了段凝众多门客中的一个,经他介绍,我持文书托人送去了大营。而后,我便在距离他们大营最近的县城住下等待回信。十日后,那个叫做何振鹭的人出现在了客栈的门口,我放下茶碗,对他淡淡一笑。
当晚,我随何振鹭进了段凝的大营,彼时他正与军师商议战事,见何振鹭进营禀报,地图等物便匆忙收起,营内众人退去,我大步上前。
他看着我托人递来的文书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见你?”
“将军信了小人自荐文书中的一句话。”我看着他,果然,他的样貌没有变,只是比起李涵,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
他听我说话,然后猛然抬头望着我,微微蹙眉,半晌道,“是个女人?”
我承认,我女扮男装的本事也不比那个花小姐高超多少,况且,我也没想对他有所隐瞒,毕竟是要留在他身旁辅佐,我是女人这件事本就不是一件可以隐瞒的实情,我更不想这一点成为日后我与他之间产生误会的一个隔阂,所以,我点点头,“将军看不起小人是个女儿身。”
“是没想到我竟信了一个女子的妄言。”他将我的自荐文书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盆内,然后对帐外道,“何振鹭!”
“在!”帐外之人入内,我却抢在他之前道,“将军信的是小人信上的那句话,而不该因为小人出身为女子而妄加怀疑,大梁常年与晋军征战,戴思远又为晋军所败,如今朝廷有人举荐王彦章王大人率兵出征,难道将军就不想打场胜仗,重振我大梁君威吗!”
他并不理会我,对着何振鹭一摆手,何振鹭上来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见我没有动弹,顺势过来抓着我便往外带,我知道成败只在此一举,于是高声道,“开平五年高邑之战,梁太祖派数万精兵于杜廷隐攻打成德深、冀二州城,然终为梁军所大败。晋兵杀我梁兵两万人,夺得粮食、资财、器械不可计数。在大屠杀中,成德兵恨极我大梁主帅杜廷隐杀尽深、冀二州守兵,因此同样以惨毒的手法屠杀我梁之降兵。而那杜廷隐却在听到败信之后,弃深、冀二州城不顾,城中老弱全被活埋,丁壮全被掳去当奴婢,自此之后,我大梁便于心中对晋军所俱。十年了,将军,十年了!如今晋王李存勖竟用那伶人杨婆儿作了卫州刺史,那杨婆儿生性贪虐,依小人看,唯此时取卫州乃上上之策,将军若弃之不攻,便再无此绝佳之机会可乘!将军······将军!此时卫州城城防疏懈,实乃最佳时机,将军不可因小人的女子身份而轻看小人,小人愿留将军身侧为将军出谋划策!将军!将······”
“慢着!”
就在我即将被拖出他的营帐的前一刻,他忽然道。
何振鹭一愣,我一把甩开了他,然后大步朝帐内走去。
“小人知道将军所忌,可无奈小人的女儿身不是能由自己选择的,只是空怀雄心却无处所托,小人原本以为将军与外界谣传所不同!”我仰头定定的望着他。
他半眯着眼看着我,然后伸手拦下了又进来的何振鹭,何振鹭一愣,他扭头看了看我,然后将话咽了回去,转身去了营帐。
“谣传?什么谣传?”他问。
“将军难道不知坊间百姓对将军的评价吗?”我反问。
半晌,他一笑,“我从不在乎他人之所想。”
“将军这话是在说给外人听的。”我直言不讳道。
他死死的盯着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人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将军如若真如您自己所言,那如今又为何要率部出兵?!”
“我段凝乃大梁之臣子,大梁之畏难,便是我之畏难!”
“小人当然知道将军心中所想,只是将军敢说,心中并无丝毫的私心,只是······”
“你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他怒呵一声打断了我。
“请将军赎罪!”我猛然跪地,“将军心中所想,小人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如今那卫州有了可乘之机,将军若弃之不顾,实为可惜!将军可以不将小人留在军中,但是小人今日所言,还望将军深思!”
“军中不可私留女眷,不管你今日所言为何,我都不会将你留下,更不会让你做本将军的军师。”他冷冷道。
我听出他语气中有了分毫的柔软,知道我之计策终于起了成效,于是松了一口气道,“小人明白,小人这就走。”
说罢,我便起身准备离开。
“慢着,”他忽然道,我立在原地,听得他在我身后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想要投于我之门下。”
我心一阵绞痛,却没做停留大步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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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德二年八月,那日我正在客栈用早饭,客栈的小二匆忙进店环顾一周后朝我跑来。
“公子,外面有个军爷找您。”他对我低声道。
我笑笑,抿抿嘴,然后起身塞给他一锭银子,“这是这些日子的房钱,不用找了,多的,你自己留着。”
他一愣,然后忙对我作了几个揖,我伸手拦住他,然后出了客栈。
何振鹭牵马立在客栈门口,见我过来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自然,”我笑笑,“不过一月而已,何大人竟也忘了小人。”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冷冷道。
我没理睬他这句话,顺手过去牵马,却发现他手握缰绳并未有松手的意思,“怎么,何大人不是来接我的吗?”
他盯着我半晌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但是如果日后你敢害了将军,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一用力,从他手中拽过缰绳,然后径自翻身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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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身男装进了军营,却猛然发现段凝身边的那个人如此眼熟,待骑马靠近,我惊觉这个同样与我女扮男装的人竟是前阵子在驿站所见的那个······
她显然也认出了我,只是面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半眯着眼,示意身后那两个护卫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只听段凝道,“你先回营帐休息,我还有事。”
我随段凝一前一后/进入营帐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那女子嘴角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
“你很得意。”段凝进入营帐后道。
“将军何意。”我淡淡一笑。
“你走的时候就料定了我还会派人去找你,所以便在城中留了印记。”
“小人确实花了银子,嘱咐城中的一些市井之人替小人留意将军的人马,只是,小人并不得意。”
“何意?”
“小人是在赌,赌小人与将军之间是否还有缘。”我道。
他定定的望着我。
“小人不希望将军误解什么,方才在将军营帐外小人已见那小姐对将军的一片痴心,小人所说之缘是与将军的主仆之缘。”我笑笑。
“一片痴心?哼!”他听罢,冷冷一笑。
“将军不该白白浪费了那小姐对您的感情,若让她听到将军方才所言,只怕······”
“我叫何振鹭接你过来,无非是想听听你攻取卫州之策,至于你能不能留下,能留多久,这个,本将军可是从未给过你任何的承诺!”他的语气冰冷,只是垂眼看了看我。
我心一沉,只是过来之前,这样的情形也在我的假想之中,所以回道,“小人,明白。”
他并不理会我,只是对我摆摆手,示意退下。
“小人,告退。”我颔首回禀,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慢着,”他忽然道,“我记得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
“将军想要的不过是小人心中攻取卫州之策,名字不过一个代号,随将军所想。”我侧头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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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刚过,我在何振鹭安排我休息的营帐中刚刚躺下,便听得外面有了动静。
我眼珠一转,立马想到了可能之人,于是穿上鞋履便出了营帐。
“你还挺有种,我还以为你并不敢来见我。”那个花小姐看着我笑了笑。
“有什么不敢,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我也笑笑。
“我听何振鹭提起过你。”她又道。
我撇撇嘴。
“可是段凝似乎在那之前并不认识你。”她继续说。
“我也没跟你说过我与他曾有相识啊。”我面无表情道。
她的脸色一下黑了下来,冷冷道,“所以,你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吗?”
我一听便笑了,“你想多了,我跟你也不熟,何必因为一点小事而找你麻烦,再说,我并不认为那日在驿站之事有什么好介怀的。”
“原本是想放你一马,没想到如今你倒自己找上门了,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是真如何振鹭所说来做什么门客的,但是我告诉你,只要有我花如雪在,你就休想留在这里。他的军营,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行不行不是你说的算,这是他的军营,不是你的。”我对她一笑。
“你很得意。”她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