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却一动未动。
刘弘逸等人见内宫迟迟没有动静,加之杨贤妃催促,于是进来一探究竟,李好古听得殿外有了动静,立刻跪地恸哭,那刘弘逸只见我与李好古皆跪地涕下沾襟,于是轰然跪地,大哭一声,“陛下殡天了!”下一瞬,太和殿内外便是哭声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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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成五年正月初四,皇帝李昂带着无限的惆怅,病死于长安宫中的太和殿,享年三十二岁,在位十四年,自始至终未立皇后。谥号元圣昭献孝皇帝,庙号文宗,葬于章陵。
自那日被杨贤妃等人发现,我便一直被囚于监牢,大丧下葬之日,我被人带至文宗陵寝,陵寝内只有杨贤妃一人。
她转身,对着我扬了扬手中的一道圣旨然后大声失笑,“陛下生前便万分宠爱于你,死了,还留了这么一道圣旨给你,多亏嗣复提醒,不然,本宫便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你就这么离开这大明宫了。”
我平视于她,一言未发。
“本宫知道,你恨极了本宫,因为本宫与你有着相似的容貌,陛下之所以会宠爱于你,无非也是因为你那张廉价的面皮!安歌,不过本宫从未恨过你,因为陛下到底还是最爱本宫的,你看,纵然安王未登大宝,但本宫依旧是兴庆宫太后,无人可及!而你,便只能如此。”她一步一步走到我的身侧,说这话的时候眉眼轻佻,那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太后当真以为如此?”我看着陵寝正中的那尊棺椁冷冷道。
她一怔,怒目而视。
“太后以为是安歌走不了,还是安歌不想走?”我继续道,“我之所以会留在太和殿,那是因为我与太后还有事情未了,话不说清,安歌,是不会走的。”
“本宫是太后!你怎敢于本宫面前自称一个‘我’!看来是那个德妃从前没有教导好你啊!要自称‘奴婢’!”她厉声呵斥。
“太后还有脸面提及德妃?”我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既然是太后先提起了故人,那就先从德妃的事情说起吧!”
她看着我,我看得出内心的紧张,于是继续道,“先帝在时,德妃娘娘确是失宠,可先帝从未下旨将承香殿打为冷宫,那安歌倒是想问问太后,是谁,派人将德妃囚于承香殿不得随意出入,是谁减了承香殿每月份例每日只有残羹冷饭,又是谁派人暗中在德妃每日所服的苓甘五味姜辛汤后于饭食中添加甘遂,甘草反甘遂,即便剂量甚小,也可致使德妃慢性中毒,而后昏迷不醒!”
她的脸微微抽搐,而后硬挤出一丝冷笑,“原是你将小钰掳走了!”
“原本安歌还想不明白,既不是太医院在德妃的汤药中动了手脚,尚食局的人也没有参与进来,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安歌不妨告诉太后,的确,如果没有小钰,或许安歌永远无法探知德妃之死的秘密!”
“你把她杀了?”她看着我道。
我微微摇摇头,“安歌不是太后,人没了价值就杀之后快。小钰已疯,在安歌得知尽数真相之后,已让人将她送出了长安,自有人来照拂,无需太后挂心。”
她听我说了这话,却也只是冷冷一笑,“德妃一事与本宫无关,本宫不谙医理,更听不懂你说的什么甘草反甘遂,想来是那小钰私做主张……”
“太后果然神机妙算,太后既然不谙医理,难道小钰就懂医术吗?安歌怎么不记得我何时对太后提起小钰略通医术一事啊?”
她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我却不容她在先帝面前再给自己什么狡辩的机会,于是接着道,“德妃因庄恪太子一案所累,陛下下旨将其禁足于承香殿,然,几日不过,德妃暴毙于承香殿内,安歌想问问太后,德妃之死是毒物累积所至,还是太后终于容不得德妃娘娘的存在,下了密旨毒杀了娘娘。”我定定的望着她,她转身,背对着陛下陵寝,然后大笑一声,却没再回应。
“好,既然太后不愿提及德妃娘娘一事,那安歌再与太后说说庄恪太子一案。”我在一呼一吸之间调整好心态,然后继续道,“德妃乃庄恪太子李永的生母,太子李永更是先帝的嫡长子,先帝对其寄予厚望,时常亲自过问太子功课,更是寻天下有才之人辅佐太子。安歌知道,太子心性顽劣,时常在内宫宴请世家公子,荒废了学业,在少阳院,太子的太师、少傅和太保更是没少劝诫太子,可他仍旧不听。安歌和先帝自知,永儿并非帝王之才,可先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永儿和宗俭两个儿子,宗俭年幼便体弱多病,能继任先帝大统的也只有永儿!太后入宫多年却无所出,纵然德妃失宠,可先帝一旦殡天,她还是太后,位居于你之上,即便杨嗣复是太后的侄儿,可也依旧无能为力。所以,太后每日于先帝侧诋毁庄恪太子李永,让先帝与太子之间心生嫌隙,更怂恿先帝带着朝臣去了少阳院和内宫抓了太子一个现形,先帝于朝臣之前不可偏袒护佑太子过多,于是便要下旨废黜永儿太子之位。太后似是料定了德妃会前来护子,于是派人将此消息透露给了有重兵把守的承香殿,或许是冬荣,又或许是旁的宫女,然后太后暗中下令撤了承香殿的禁卫军,德妃便不请自来,进了内殿,向先帝请罪,欲保永儿太子之位。或许是太后未曾料到,庄恪太子于朝臣之中的地位甚高,更有御史中丞狄兼暮狄大人流涕固争,只为留住其太子之位,于是你只得就此作罢。至少先帝下旨软禁了德妃也是好的,因为只要德妃一死,纵使李永仍位居太子之位,你也是这大明宫中唯一的太后。”
身后,她定定的立在陵寝的大门之前,我低头笑了笑,知道我的话终于开始让她有所恐惧。
“可太后到底还是心太急,太子于少阳院暴薨?太后向先帝进言举荐安王李溶?太后这‘司马昭之心’未免表明得也太过露骨,就算先帝不说,安歌却也看得明白。太后不仅要做这兴庆宫的太后,更要做这大明宫的摄政太后,你以为,仇士良等人会看着你和你那侄子将李家的天下坐拥你们杨家之怀?!”
她终于转过了身,嘴角僵硬的微笑试图掩盖她内心的慌张,“接着说,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其实安歌知道的远比太后想象的还要多。”我低头沉吟一笑,然后自怀中掏出一物,亮于她眼前,瞬间,她脸上所有的得意尽数化为了慌张,我见她猛然向后倒退几步,然后笑道,“太后不知安歌身世,只知安歌是随先帝和德妃于十六宅入得这大明宫,因为有关安歌的过去,先帝已替安歌洗白,就像太后的家父替太后洗白了过去一样。”
我见她浑身不住的颤抖,脸上的抽搐是她自己所无法控制之态,然后继续道,“太后作孽不仅于此。太后在入大明宫前,可认得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帐下有一副将名为冉八旗?太后又是否认得军中还有一军医名为胡志忠?”
我此话一出,她已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即便脸上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丑陋。
“你不要再说了!”她忽然歇斯底里大吼一声,上来便朝我手中的那只玉笛扑来,我侧身闪过,行至先帝棺椁一侧,我知道,她心中有鬼,不敢上前,果然,她定定的站在距离棺椁五步远的地方,任由我继续说道。
“元和年间,朝廷派兵上骊山剿匪,当时在山上死了一个杨姓之人,冉八旗和胡军医皆认得此人,现在安歌想来,或许太后该叫那人一声哥哥,因为若不是他,便不会有太后和安歌的今日。”
“是你!是不是!”半晌,她终于开口,“哥哥当年上山剿匪,侥幸存活下来的将士说山上有一妖女习得妖术,将上千将士困于她的妖法之中。是你,你就是那个妖女!你就是那个妖女!是你害死了先帝!是你用妖术害死了先帝!”
“安歌今日不妨告诉太后,我的确就是当年骊山设阵之人,但我不是什么妖女,那阵法更不是什么妖法,而是奇门遁甲之术,乃我师傅亲传。”
“你个贱人!你用妖法迷惑了先帝!谁知你与那匪人有何关系!就是脏了身子也未可知!你不要脸!”她又厉声叫道。
“太后称昔日情人为‘匪人’,若是冉八旗地下有知,想必定心有不甘,毕竟当初与冉八旗私定终身之人也是太后,却害得冉八旗身首异处之人同样还是太后。”
“他死,与我何干!”她愤恨尖声回道。
“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沙场,冉八旗揭竿而反,却在事发前一日被人告发控制了起来,那人便是太后那个杨姓的哥哥,而后冉八旗与胡志忠于骊山建起了山寨,号为旗云寨,就安歌所知,太后有一乳名,其字为云,难道太后还不明白这‘旗云寨’中的‘旗’、‘云’二字是何所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