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
“你松手!”他一拍我的手道,然后正了正衣襟,“早来晚来有什么分别,我也不能带你离开,万一再被皇帝发现了,你可就真的完了。”
我一听也对,可又一想我这一个月来的忧心忡忡还是备觉委屈,于是一拳锤在了他的胸口,屋子里只是这一声闷响,安和捂着嘴险些出了声,我这才发觉是自己气力使得大了些,忙过去摸了摸我方才捶打的地方,又发现动作着实有些尴尬,于是悄悄的把手又收了回来。
安和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低头笑了笑,然后道,“皇帝没把我关在别处,就在延英殿的东侧,其实咱俩也没有离得很远。”
“你是早来晚来没什么分别,但是你既然出来了,也该过来知会我一声,不然我······”我张了张嘴,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这几日去了紫宸殿,也去过了德妃的承香殿,还顺道去了一趟长安殿。”
“你去长安殿干嘛?”我见他终于说到了正事忙问。
“也就是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怀疑德妃的事情跟杨贤妃有关?”
他低头想了想于是道,“你想想,德妃如果出事了,谁会获利?”
“获利?你什么意思?”我仍是不解。
“德妃已失宠,确实对杨贤妃构不成威胁,可是你不要忘了东宫还有一个人,他可是杨贤妃最大的心腹之患。”
“东宫?你说太子?可是杨贤妃入宫多年并无所出,即便搬倒了德妃和太子,可下一任太子也与她······”我说着说着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摇头,又道,“你是说,杨贤妃要辅佐他们杨家人?”
安和摇了摇头道,“杨家人倒不可能,但是她可以辅佐一个任凭他们摆布的皇帝上位,这样一来,也与他们杨家人上位无异。”
“她要做皇太后?她要入主兴庆宫?”我后背一凉。
安和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我。
我抱紧了自己,向后靠在了墙上,“她的侄子杨嗣复已经拜相,他们杨家在朝中的地位日渐根深,只是太子一事,仇士良会放任他们这么胡作非为吗?”
安和看到了我的恐惧,他也深知我的恐惧并非来自德妃和太子一事,而是因为如今紫宸殿的那个人,他起身,坐在床边,伸手将我拉进了他的怀中。
我一愣,身子像是僵掉了一样,无法动弹。
“真不该让你也牵连进他们凡人的争权夺势之中,或许早一点认识你,许多的事情便都可以避免,你就安心待在这里,有我,我会替你做完你想做的一切,然后你拿着东岳府君的元神就回天宫吧,即便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但至少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好,我也便知足了。”
安和说完这些话便消失了,我愣在那里,良久缓不过来,我使劲拍了拍脑袋,瑶兮,你都在想些什么,他对你,或许只有感激,感激你救了他性命,感激你没有杀了攸宁,你心里不是一直都爱慕的是太子长琴吗,怎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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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延英殿熬过了一整个夏天,我仍记得那晚的夜雨下得很大,屋外忽然是嘈杂的脚步声,然后锁头落地,李好古推门而入,跪地嚎啕大哭,陛下,呕血了。
我乘着夜雨连夜回了紫宸殿,绕开跪了一地的太医宫女,我直奔内殿的床榻旁,我看着他脸色惨白,闭目沉睡,身后的李好古低声对我道,“姑娘,承香殿的德妃殁了。”
我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扭过头望着他,脸上挂着的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强压着性子低声问道。
“子时承香殿宫女冬荣头破东门,惊了殿外巡逻的禁军,方才发现承香殿宫门有血迹渗出,这才回禀了陛下,只是待老奴赶到,德妃已经······”李好古低垂着头不敢言语,他伸手摸了摸眼角的泪又道,“陛下得知此事后连饮三壶凉酒,然后便,便······”
“出去!”我冷冷道。
“姑娘,太医说······”李好古又道。
“我让你出去!都给我出去!全都出去!你们听不到吗!”我猛然起身,将案上的残羹剩酒全都推翻在地,内殿的奴才跪了一地,李好古也吓得打了个哆嗦,然后连忙吩咐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我重又跪在床边,低声唤了几句“李涵”,这是他未入大明宫前十六宅的名字,是他父皇赐给他的名字。可他依然没有应我,我抬起胳膊,将脸上的雨水泪水摸净,然后伸出右手唤出了九彩石。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人忽然握住了我的右肩,我并未回头,因为我一进殿便察觉到他。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心意已定,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但是你别忘了,司命星君说过,我们无权干涉凡人命数,生死天定,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安和在我身后低声道。
“我知道,我全知道,我很想救他,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九彩石可以护他心脉,我只想让他不要那么难过。”我望着昏迷不醒的他定定道。
“我说过,凡事有我,我不会让你再冒任何的风险,这次,有我。”他紧握我双肩,然后将我拉至他身后。
我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然后顺势抓住了他的衣袖,“灵珠是师傅给我下凡庇体的,没有了灵珠我不会死,可是你的灵珠则汇聚了你的此生修为,你若给了他······”
“无碍的,又不是一直都给他用,等他醒了,我定会自行收回。”他对我笑笑,然后席地而坐,缓缓运功提气。
我知道我的阻拦只会显得矫揉做作而毫无意义,于是用九彩石做了仙障护他为皇帝疗伤。不到半柱香的时辰,我见皇帝面上回了血色,安和对我微微点头,然后躲在了屏风后。我这才叫李好古宣了太医进殿,再次为陛下诊脉,看着殿内的太医们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思议,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日后,陛下醒了过来,见我伏在身侧小憩,不禁轻抚我垂在耳鬓的发丝,我猛然惊醒,看着他无碍,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朕有愧于德妃,但是为保太子,朕没有选择,可是朕也只是将德妃软禁,不过两日,才不过两日怎么会……怎么会……”他一醒来便又想起此事,我见他悲伤不已,内心也是尤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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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好古告诉我,前几日杨贤妃在陛下说了少阳的诸多不是,还告诉皇上少阳院夜夜笙歌,太子整日沉迷玩乐,老师曾多次劝谏,太子皆不听从。甚至串通坊工刘楚才等人进殿以为人证,列举少阳劣迹种种,诋毁太子李永。
皇帝对这个儿子从小便寄予厚望,更有先皇,即陛下皇兄的前车之鉴,从小便不吝气力的请来各地才学过人之人进宫辅佐太子。听及杨贤妃言至此处,不得不信,于是便派人彻查此事,果不其然当晚在内宫将太子抓了个现行,太子见状当即连滚带爬的到了皇帝跟前跪地求饶。
皇上当晚将太子带回紫宸殿,连夜诏群臣入宫,商议废黜太子一事。李永一听吓得瘫软在了地上,几个朝臣接连上奏太子尚且年轻,虽然有错,但经教育之后还是可以改正,况且太子乃是天下之本,不能轻易废黜,群臣跪地替太子求情,恳求皇帝宽恕与他。御史中丞狄兼暮更是流涕固争。紫宸殿内正争议不止之时,李好古进殿禀报,承香殿德妃娘娘听闻少阳院出了事,此时正在殿外候着请求面圣。
德妃进殿跪地便替太子求情,甚至还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自己心疼太子,才会纵容太子如此荒废学业,沉迷玩乐,还说太子内宫的舞女也都是奉她命前去,并非太子所诏。
李永一听母亲言至此处,刚伸手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裙,却被德妃一巴掌拍了回去,护子之心,人皆有之,德妃的认罪也算救了太子一命,皇帝听罢,不再言语。群臣趁势又连章论救,圣意稍释,遂诏太子还少阳院,以中人护视,诛幸昵数十人,敕侍读窦宗直、周敬复诣院授经。而德妃则因私下授意宫女魅惑少阳,又太过骄纵太子之罪被软禁于承香殿内。
殿外静候圣意的杨贤妃亲自请旨送德妃回了承香殿,并锁上了宫门。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两日后,德妃竟暴毙于承香殿内,宫女冬荣为救主子竟也头破宫门以求陛下垂帘。
原是太子不争气,可自太子册封至今,到底有多少人受了牵连、罢了官职、入了掖庭,甚至还丢了性命。
朝堂大权虽实际上被仇士良所掌握,可关于太子的人选,他们却并无意参与,到头来,还不是他们想让谁做皇帝便做皇帝,一切却不由皇帝自己说了算,所以从始至终,仇士良一党都未真正的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