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大雪,对海唐之前的布属影响并不大,因为这些年都是暖冬,天气并不像十多年前那样,可以冷到让清水河这样的大河轻易结冰的地步。
“你即刻去挑选五百善水的飞虎军,明日三更时分亲自带着他们乘守军懈怠,由水门卫桥门潜进城,
入城后就连夜控制紧邻这道水门的敦化坊,坊中的坊长,里长,百姓都制住后,换上寻常小民衣服潜伏下来,
后日三更,你们再在卫桥门接应另外潜入的三千飞虎军,成功后,烟花为号,我发大军攻城,里应外合拿下卫桥门,再拿下南城!”
海唐一回到帅帐,就翻出邺都舆图查看,为免清水河万一真的结冰,就命早就等在帐中的霍仲,亲自领人,提前入城潜伏。
“麾下领命,
大将军,白天逃跑的那些个降俘怎么办,他们每人被打了三十军棍,已经绑在外面柱子上,快示众一天了。”
霍仲这些天不是守着鹰阁接发密信,就是往返帅帐来回跑腿,早就腻了,尤其今天还在望楼上枯燥的挥动旗语发号施令,吹了一天风,多有不耐,听到终于又可以出军务,立刻欣喜的领命。
“擒住他们之后,敢死营还有逃兵么?”
海唐卷好邺都舆图,取出一边的笔墨纸砚,开始研磨,准备写跟东燕议和的文书。
“没有,刚擒获他们,于阙部就派来了一千弓手封锁了城东的清水河两岸,那道石拱桥下也被插了数十根长竹,还绑上了铃铛,现在一只苍蝇都别想经河潜逃”。
敢死营的东燕降兵们,大多是乌阳郡本地郡兵,从小在清水河两岸长大,会水的有不少。
霍仲白天之所以一定不放过顺河潜逃的岳平波他们,就是怕其他俘虏也有样学样,到时激起狼族各部怒火,剩下的敢死营之兵将连攻城求生的机会也没有,就地就会被全部屠杀。
“那你去准备吧,顺便让人将领头的那个提进来,要人尽其用。
对了,你进城后,设法跟去招降邺都府尹严介溪的黄义联系上,告诉他们,我们跟东燕的议和当不得真,
让他们早做准备,南城破城后第二天一早,卯时初,就乘给北城守军送饭食汤水的机会,在白虎门动手投毒。”
海唐磨好墨,头也没抬,开始写文书。
“诺!”
霍仲也没问大将军要怎么用那个领头的逃兵,刚躬身退出,转身就差点跟气鼓鼓冲进帅帐的慕容乔撞上,不知道这姑娘发什么疯,没理她,径直去办自己的事情。
“你真的要派杨宓,去跟我们东燕议和?”
慕容乔暗恨,早上这个卑鄙的少狼主拿侍寝来吓唬她,让她只要假扮杨宓在城外大婚即可,可谁知大婚仪式结束,又以她母亲相威胁,逼她傻乎乎的待在婚车里在邺都城外绕了一天。
虽然马车里吃的点心喝得茶水都有,饿不着她,但是那可恶的婚乐丝竹声在她耳边整整一刻不停的吹奏了一天,让她差点听吐了,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听到婚乐,而且婚车中途不停,她这一整天只敢吃些糕点,茶水一口不敢喝,生怕憋不住没地出恭。
她本来要找这少狼主出口气,可是一进帅帐,想到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愤懑的忍住,开口时只能问点别的。
“什么你们东燕,你现在是燕奸,东燕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杨宓是我当着全城守军的面举办过大婚仪式的,她也已经不再是东燕人,而是我狼族人了,
用你们九州话说,叫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派她去跟东燕和谈,东燕朝堂上下会信她一心在为东燕考虑么?
而且就算东燕上下依旧信她,她一进城就不出来了,再不提和谈之事,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议和文书内容并不长,海唐眉梢一挑,说话间已写完,放下笔,依旧没抬头看慕容乔一眼,自顾自的吹干墨迹。
“你~!”
慕容乔被怼的气得满脸潮红,眼睛一转,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试探问道:“你议和是假,其实是想要麻痹东燕朝堂?”
“你看我像个傻子么,这种军国大事也向你透露?”
海唐冷哼,不过转瞬却笑了起来:“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不要期望能通过议和得到。
真议和还是假议和,那要看东燕朝堂敢不敢赌,答应给我们的,有没有我们亲自动手抢来的多!”
“你~!
那你准备派谁进城议和?”
第二次被怼,慕容乔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仇敌,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她陷于敌营乃是无奈,怎么说她们家还是东燕未出五服的皇族,当今国主慕容明华还是她的堂叔公。
“喏,使者来了。”
慕容乔顺着海唐目光,转身回望,不禁一愣。
一瘸一拐被两个护卫押进帅帐的岳平波也是一愣。
这姑娘就是当日央求那少狼主,不要屠杀降俘的恩人,当时没机会致谢,今日当面碰上,恐命不久矣,忙躬身向慕容乔行礼道:“多谢姑娘昨日救命之恩!”
“他是?”
慕容乔起先不记得这人是谁,不过再看他一身东燕将领的衣甲打扮,很快就猜出来,定是那批乌阳郡降兵。
“原乌阳郡郡尉岳平波,你想活么?”
白天飞虎军擒获这些逃兵绑至军前时,海唐看过审讯后的笔录,因此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人确是刚见到。
这岳平波剑眉星目,面容俊雅,虽看上去弱不经风,但一身功夫极为了得,四五名飞虎军花了很大劲,才合力擒下他。
而且在能人辈出的边军,才二十六七岁就坐到了都尉一职,能力很强,还是个孝子,为照顾家中老母,年初托关系平调回了家乡做了郡尉。
逃兵乃是死罪,海唐之所以当时听完禀告后,没有立即下令处斩他们,就是动了惜才之心,便直接开门见山,
“家中妻儿力弱,还有年迈老母需奉养,不敢轻易赴死!”
岳平波既有些悲愤,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十六岁与妻刘氏成婚,妻子还怀着孕,自己就被应征入边军,在北境与狼族作战近十年,年初老母身子骨大不如前,请调回乡后,才得见十岁的长子第一面。
如今小儿子刚出生,郡城被破后,自己就被编入了攻打国都的敢死营,因为不忍与昔日同袍拔刀相向,又惦念家中老母妻儿,遂才有了逃跑之举。
谁承想,这批狼军比其在北境作战多年遇到的任何一支狼军,都要强,而且强的可怕,堪比狼皇亲军铁浮屠。
但铁浮屠也只在陆上骁勇,今天来堵截围捕他们的那些个狼兵却极擅水性,他的那十几个亲兵,都是曾在北境跟了他至少六七年的老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可一遇上这些人,只数个回合,就被杀了三个,伤了四个,他只得认命投降。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且如今东燕纲纪崩坏,君不明臣不贤,当不得你去以死效忠,
你既有老母需要奉养,不能轻易赴死,我便给你个尽孝的机会”。
海唐面容阴沉,双眼黑云翻动:“天降大雪,与我攻城不利,我军也不欲久在你们国都坚城之下死磕,意与你国议和,
但此次南征,乃我狼皇陛下亲征,又谋划数载,我族靡费颇多,轻易撤军将为天下笑,
所以你们东燕若不想拼得鱼死网破,让他国得利,就得给我们些补偿。”
“你是想要我,进城当议和使者?”
岳平波眉头一皱,很是诧异。
“对!
一来你是东燕人,还曾为郡尉一级官员,虽不是高官,却也不是寻常小吏,够使者的资格,
二来从邺都到博常关狼皇陛下那里,飞鸽传书传递消息,最快两天,最迟三天,因此我们要三天内得到城中最终答复。
若想说服东燕朝堂早些答应我族的议和条件,出使之人便不能让他们怀太多敌意和戒备之心,否则针锋相对之下,议和难成,
你曾为东燕而战,乌阳郡之失守非你之过,且之所以降我狼族,也是城破后,奉太守慕容炳之命;攻国都时又潜河而逃,未伤守军一人,因此严格来讲不算叛国,
所以,我不从我狼族选人,而是派你替我狼军出使。”
海唐随口胡诌,一边的慕容乔惊讶的信以为真,细思之下,觉得这岳郡尉还真是合适的出使人选。
“少狼主,就不怕我议和条件全然偏向东燕吗?”
岳平波双目如炬,炯炯有神的盯着帅案之后的那位少狼主,心中全然不信,可又瞧不出半点其他阴谋诡计的味道。
“你做不了手脚,因为议和条款都是我狼族定好的,
城中的东燕国主和朝堂上下只能选择接受休战,或者不接受再战,但我们的耐性只有三天,过时我们将南下南武关与大郑合作,
只要东燕满足我族拟好的条件,我阿古达可以对狼神起誓,并以狼族上三部的信誉作保,即刻撤走包围邺都之兵,并飞书狼皇陛下停攻博常关。”
海唐嘴角轻轻牵起,微不可查的淡淡一笑,手指敲了敲桌面,押送岳平波进帐的其中一名护卫会意,上前几步,取过帅案上写好的那张议和条款的纸,递给岳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