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刚明镜台值守的佥事胡骧匆忙进宫,有密信递给明镜台督主纪炳,
不久圣上和姚相,王太尉皆离席而去,久未归席,
自显德十七年始,圣上每有国事必令殿下闻知,可那纪炳与臣交好多年,却犹豫的不敢告知臣,恐与殿下有关。”
太子府詹事长孙季晟,殿外匆匆行礼后,忙赶紧禀报。
“胡骧平日专管明镜台南衙,督办隐秘案子,但如今朝堂太平,什么要案要在太皇太后寿宴之日连夜进宫请旨?”
定是北衙密报,诸侯国中有大事发生,最近一两个月,列国有战事的也就北陆的狄族、狼族、东燕,西陆的下凉国、虞国,
而要避着孤,难道东燕有变,还跟宓儿妹妹有关?”
太子李长生眉头紧皱,很快猜测出胡骧进宫原因。
明镜台分南北两衙,南衙参与查办国内一些隐秘的案子,北衙负责收集诸侯国军情,密谍派遣和策反敌将等机密要务,因此北衙一向由督主纪炳亲自掌握。
“走,去兴庆宫大同殿。”
李长生一甩衣袖,顾不得再进殿跟太皇太后通禀,转身就往长乐宫方向疾行,一直等在殿外的东宫侍卫和内侍太监赶紧提着宫制琉璃灯在前引路。
长孙季晟本想既然圣上瞒着太子,定是怕太子冲动行事,就要跟上去阻拦,可又一想,圣上跟自己都是多虑了,殿下‘东无极,西海唐’的盛名岂是白来,什么时候又任性作为过,遂急忙亦步亦趋的紧紧跟在后面。
......。
邺都城外,寒风刺骨,烽烟不息,厮杀不停。
北城安康门外的四千多长柳营的伤兵多日绝食,已全部殉国,无一苟活,海唐在一众白狼部亲卫的护卫下,再次向他们行礼后,便命乌古部抽出了三千人,连夜将这些不屈的勇士运到三十里外的长柳营故地厚葬。
安康门城楼上严阵以待了一天,也没等来狼军一人进攻的一众东燕守军,看着城下被狼兵们一具具运上牛车的同袍尸体,也纷纷行礼,没有人乘这会狼军不备又离城这么近,去射杀狼军。
尽管连夜清理完尸体后,第二天安康门也将变成厮杀的战场,今晚放过的狼兵,明天就可能在取自己的首级去邀功请赏,但战士的荣耀,不容许他们亵渎手中的每一柄战刀,每一支箭矢。
海唐让飞虎左军除了监军狼族各部攻城的之外,队正以上都连夜到长柳营故地,旁观那些云跋军伤兵的厚葬之礼。高坟巨冢上最后一钵土,海唐亲自覆上,用狼族字和九州字亲笔写了‘东燕之魂’四字后,云合县赶来的石匠连夜开始凿巨石立碑。
柳清臣也用狼族字和九州字分别写完碑后的碑文,以记其事,交给石匠稍后一起铭刻后,不禁心中对这个身份越发存疑的少狼主刮目相看,第一次动了真心投效的念头。
“下雪了!”
“下雪了!”
亥时末,巨碑铭刻完最后一个字,刚于巨冢前立好,漆黑的夜空中,就忽然飘起了雪花,初时如柳絮,不一会就有鹅毛般大,地上很快就白了。
甲申年第一场冬雪,终于在晚了一个多月后来临。
那些刚忙完的石匠们在欢呼,这场雪终于不像前几年一样,来年开春才下,明年定是一个好收成。
远处灯火照亮城头的邺都城守军在欢呼,这场大雪来的正是时候,城外的狼军将忍受天寒地冻之苦,地滑城墙也滑,攀城的难度大增,城外纵马奔射的狼骑也将大受影响。
邺都城内担惊受怕了一天的百万百姓和东燕朝堂上下都在欢呼,东燕国主慕容明华连夜跑到了太庙之中,感谢东燕列祖列宗保佑,国运可以再次延续。
狼族各部并不知晓他们的‘少狼主’留有后手,当海唐率部回白狼部中军大营时,一路所见正在夜攻的狼军士气低迷,营地内休整的各部也锐气大丧。
“少狼主,天佑我东燕,邺都你们再难攻下,大郑也很快将出兵干涉,
我愿为使者,促成大郑兵临邺都前,你们与我东燕之议和!”
海唐刚进中军辕门,就被佩戴面纱的杨宓所拦,没想到她的一口狼族语也非常流利,一旁被逼坐着婚车绕城游行了一天的慕容乔,正一脸愤懑的盯着他。
“议和?
你就这么笃定我们狼族攻不下邺都?”
海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前面火盆映照下的那道倩影,狼牙棒插进已下寸许厚的雪地中,马鞭摆动间后面的部属各自分行两边,进营休整。
“你们为突袭邺都,一路急行军,为免辎重所累,粮草所带必不多,
即便有所缴获,也最多够数十万大军七八日所需,
这场冬雪以往年来看,两三日也不会停,既与你军攻城不利,也不便你们从临近城池获得粮草,
而大郑中州突骑,从南武关到邺都,若一人双骑,最多只需五六日即至,届时你狼军内无粮草,外则腹背受敌,有全军覆没之虞。
此刻正是议和最佳良机!”
杨宓说话间,紧盯着那‘少狼主’脸上的一颦一动,暗中奇怪其脸色为什么竟如此云淡风轻的丝毫未起波澜,可实在想不出他们究竟还能有什么后手。
“先说说,你能说服你们东燕朝堂给出什么样的议和条件?”
海唐觉得这场突如其来,自己没算到的大雪,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给了东燕朝堂那些人希望,城内军民求活的心强了,便不再如先前那般奋不顾身。
此时提出议和,可一直吊他们的胃口,因为谁都会认为狼军必攻不破邺都,早晚会撤兵,守城的宫卫军不好说,但那些封侯宗亲们的私兵,还有助守的民壮便都会生出惜身之心,再守城拼杀时就会有所保留。
这杨宓乃东燕国相宠爱之女,想必平时对东燕政事也多有闻知,海唐想试探现在城中的东燕朝堂是怎么想的,从议和决心有多大,就能看出他们守城的决心有多大,而朔北又能乘机从中获得多大的好处。
“只要你们解围撤军,依旧以蒲柳关为两国之界,我有把握说服朝堂拿出一千万两银,赎买失地,这已是你们所占那四郡十年赋税所得”。
东燕一都二十四郡,近三千万丁口,全国每年赋税大概两千三四百万两,其中邺都和清河川五郡所出已占七成多,北地之郡地广人稀,又屡经狼族南下打草谷劫掠,并不富裕,于东燕来说很重要,对狼族确如鸡肋般。
杨宓有把握说服朝堂答应的最大限度是一千二百万两,出口时却减了两百万两,她相信最后再做些让步,定能打动狼军。
“一千万两?
若领兵南征的是南院大王厄鲁特,你的条件说不定还真能打动,
但此次我狼皇陛下亲自领军,少于三千万两免谈!”
海唐知道杨宓对东燕朝堂情况十分清楚,开始漫天要价,试探底线。
“这不可能,便是掏空我东燕国库,也凑不够这么多银两!”
杨宓想到这少狼主会加价,却没想到会直接要价三倍,东燕户部开支已经七八年没有盈余,一直都在吃数百年来历任先帝积攒的老本,国库中存银已不足一千五百万两,除了赔银给狼族赎地撤军外,户部还得留些银两支撑朝局运转。
“你们国主宫中的私帑呢?”
海唐曾为大虞太孙,知晓九州各国君主都有自己的宫中私库,当年在虞阳宫,皇爷爷还曾带他去看过,千年积攒竟有两千七八百万两私帑,而当时户部掌管的国库中存银却不足一千万两。
“国主私帑已不足三百万两,前几天赎人的二百万两,必出自宫中私库,哪还有那么多存银?”
杨宓当初从她皇后姐姐那知晓宫中私帑银子数目时,也吓了一跳,那可是一国最后压箱底,在国之最危急关头才能动用的银子,没想到最近几代东燕国主挥霍下,竟只剩这么点,这会要与狼军议和,便也顾不得替东燕遮羞了。
“啧啧~,
没想到你们东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几任国主真是败家啊!”
海唐没想到东燕坐拥六百里清河川膏腴之地,历任国主竟挥霍至此,挖苦的同时,眼睛一转,心生一计,便接着道:“三千万两银一文不得少,我给你们东燕一个折中法子,只要那一千万两可以先行交割,我军立刻停攻邺都,也停攻博常关,其余两千万两缺额可以作价抵换,
博长关外北四郡割让与我狼族十年,每年作价百万两,
邺都之西的西五郡也割让我狼族十年,作为我军夹击大虞朔北的飞地,每年作价五十万两,
剩余五百万两,你们可以分十年付清,十年后三千万两银全清,我狼族就将西五郡和北四郡全部交还你们!”
“这不可能!
若届时你们不归还割地,我东燕国土将沦丧近半,只换来你们暂时停攻我东燕,国主和朝堂必不会答应!”
杨宓没想到狼族竟打着这主意,不但到嘴的肉不吐出来,还要讹上一笔,贪婪至此,和谈怎能继续。
“哈哈~,放心,你们国主会答应的,
大郑明为你们东燕的宗主国,实则早就想将澹海变成大郑内海,一直对你国虎视眈眈,
如今你们北境有我狼皇大军,国都又有我军围城,大郑不请自来,必不为援你东燕,实图汝国土尔,
天下诸侯今日盟约,明日刀兵相向的比比皆是,即便我强取你,恶了大郑太子李长生,
但若三天内你国不与我狼族签订合约停战,我围城之军便即刻南下,以南武关相挟,到时别说三千万两,就是六千万两大郑朝堂也会欣然送我狼族!”
海唐说完也不等杨宓答话,提起阿古达的那柄狼牙棒,一夹马腹,座下蒲与马王‘狂风’就会意的打个响鼻,扬蹄而起,闻言脸色数变的杨宓,终是侧过身子,让开大道,气呼呼的目送这狡猾的少狼主奔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