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干戈兮披铁甲,带长刀兮挟强弓,
旌旗蔽日敌如云,箭矢交坠短兵接,
金鼓齐鸣万军吼,九州刚强不可凌。
万里出征不回头,不灭胡虏不罢手,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吾本堂堂七尺汉,首身分离心不变!
心不变...!”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邺都北城安康门护城河外,一遍又一遍的有低沉嘶哑的战歌声断断续续传出。
“那里为什么一直有人在唱大炎战歌?”
白狼部的中军大帐安在了东城的凤阳门之外,海唐率队出营巡查对邺都的包围是否真的如铁桶般水泄不通,以及查看狼族各部攻城器械的打造进度,行至乌古部驻扎的北城外大营时,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北城安康门外,有数千年前灭亡的大炎朝战歌传来,就有些奇怪。
这大炎朝是天荒大陆第一个一统寰宇的大帝国,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炎朝建立两千年后,先是九王夺位之乱,使大炎朝元气大伤。紧接着没几年,极北大陆爆发大冰潮,北方蛮族纷纷南下九州,大炎朝历时百年,战死十多任大司马,数千万将士,才将那些蛮族重新赶回极北大荒原,可大炎朝最后的家底也因此折腾光。
由于受不了大炎朝末帝太嘉帝的横征暴敛,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各地有野心的诸侯也乘机作乱,大炎很快灭亡,天下诸国林立,乱了一千多年,直至两千年前,南周大将赵元朗策划濮桥兵变,建立大赵朝后,平灭八国,九州再次一统。
但是赵元朗只统一了九州,九州之外的极北大陆,极西大陆,东草原,还有北沧海,南沧海等诸海外岛国,都没有如大炎朝一般,都纳入治下。以至于极西大陆的冥族崛起,极北大陆的太阳汗南下大草原,极东山林的狼族占据东草原,大赵强敌环伺,最终酿成了冥族入侵九州,俘帝西去的千年前‘徽康之耻’。
因此天下诸国多对曾今一统天荒大陆的大炎朝心向往之,大炎朝的战歌,也一直流传数千年,为各国传唱。
“启禀殿下,那些都是两日前攻袭长柳营俘虏的东燕云跋军伤兵,有四千多人,
已经都将他们送还东燕,可是东燕朝堂既怕其中混有我狼族奸细,又怕伤及守城军民士气,
估计是我军突然围城,城中储备不足,看他们没什么用,能省就省些药剂,一直不肯放进城。”
汪和顺着海唐马鞭指着的方向看去,他很是瞧不起东燕朝堂那些人,之前他让传信给东燕国君的使者,后来一直没出城,而提出让东燕用银两赎走城外平民和伤兵的条件,东燕朝堂既没回答应,也没回不答应,他们选择了做缩头乌龟,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邺都既然不让进,那他们怎么还待着不离开,不去别处?”
海唐有些奇怪,边问边打马近前查看,周围的随从和卫队赶紧拍马跟上。
“殿下,这些新军好多都是邺都子弟,如今虽一墙之隔,但有家难回,
而其他人,家乡离得很远,他们都是伤兵,得不到救治,回不到家乡就得死于中途,
因此就留在城外不肯走了,这两日已冻死饿死不少人,但剩下的人依旧只是临死前一遍又一遍的唱九州战歌。”
陪同巡查的乌古部族长博尔忽,那日袭营时还不觉什么,经过这两天,他是对这些傲骨犹存的伤兵们心中那股执着,越来越敬佩。
“这些都是真的勇士!
我狼族虽以强者为尊,但也历来敬佩勇士,不管他们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博尔忽,为什么你们不给他们送些吃的?”
海唐的战马一直到距离那些伤兵百步外才停下,后面的护卫本欲拦阻,却已来不及,只好跟上。此刻已在城头床弩的射程之内,所以汪和赶紧挥手示意靠近海唐身边的七八名白狼部护卫,远远地扔了手中火把,只留十步开外的乌古部骑兵举火照路。
“殿下,我们两日前的晚上不但送了吃食,还送了御寒的衣物,
可是第二天一早,我们派人查看时,即便有不少伤重的东燕兵死去,也无一人去取,
或许是他们心中的骄傲,不容许他们接受敌人半点的施舍。”
就在博尔忽回答的这会,城头灯火的映照下,海唐就看到前面或盘坐,或相互倚靠取暖,或躺着的一片乌泱泱伤兵群中,又有不少人口中早就嘶哑含糊不清的歌声彻底没了声响,唱完或哼完歌的,闭上眼睛再不会睁开的脸上一脸欣慰,没唱完就死去的则满脸遗憾。
其余还残存一丝生气的伤兵们,看到狼军过来,一个个还有些力气的就努力爬起来坐直,挺直腰杆,没力气的,即便躺在地上,或躺在死去袍泽的怀里,也努力的转过头,瞪大眼睛目露不屑的瞥过来。
“下马,向勇士们致敬!”
海唐借着城头灯火残光,目光粗略扫去,城下自发成作战阵形或坐或躺的四千余东燕伤兵,这两日已有大半死去,所幸如今乃是寒冬,不然尸体早就腐烂发臭,其余活着的伤兵不到一千,冥冥中一股异样的感觉触动心头,海唐翻身下马,左手扶上右肩,半躬身子,低头向这些勇士肃穆行狼族战礼。
他周围的汪和和博尔忽等两部骑士,也纷纷齐刷刷的下马,跟着前面的海唐左手扶上右肩,半躬身子,低头行战礼。
安康门上,今夜巡防值守的一名岳姓校尉,本来觉察出城外狼军异样动静,已经命麾下兵丁合力转动三四架可射三百大步的床弩,上弦瞄准举着火把的那些狼兵四周,可待发现他们是向护城河外的一众伤兵袍泽行礼致敬,心中戚然,便取消了命令。
那岳姓校尉可能不知道,他们今夜或许错过了唯一一次可以拯救东燕国运的机会,天意或许本来就是如此,随着城外东燕伤兵们的一个个逝去,也将东燕最后一点的国运一点点消磨光。
因为以海唐之前的行事作风,从来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今夜为这些伤兵们心中不屈的军魂所感召,他觉得黑甲军太年轻,十五年前才征召第一批兵,这些年在他这个大陆四大名将麾下作战一直顺风顺水,勇则勇矣,却甚少经绝境磨砺,若黑甲军有了这样的军魂,将无敌于天荒大陆!
“传令下去,明日攻城,避开安康门!
等这些勇士们全部殉国后,在原先的长柳营故地,将他们厚葬到那里,并立碑以记其事,供万世瞻仰!
碑名就叫‘东燕之魂’!”
海唐说完翻身上马,再不停留,朝邺都西面纵马而去,奔驰出很远,心中仍激荡不休,久久不能平息,其余众人也赶紧上马,追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邺都南城西边的水门卫桥门外三里之地,为免城上守军注意,海唐早就命众人熄掉火把,一炷香前,有数名熟悉水性的‘白狼部’护卫,脱去甲胄,悄然潜入冰凉的清水河,顺着河道游向卫桥门。
海唐要看看卫桥门是否如柳清臣透露的那样,真的被工部几个管事贪污了修缮款项,铁栅栏和铁网是否真的只入水不足三尺。
岸边等候的都是黑甲军将士,海唐转往西城时,就打发走了博尔忽等人,不一会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轻微划水声,要不是此刻万籁俱寂,不仔细听还听不到。
“殿下,卫桥门可过!”
数名入水的护卫不一会就都爬上岸,早就等在一边的其他护卫赶紧上前帮他们擦干身子,披上厚棉衣,为首一位玄虎暗卫队正也不管身上水迹,直接抢过棉衣裹上,就径直上前禀报。
“看来柳清臣可用,回营!”
海唐发现少了那名进城送信的玄虎暗卫黄义,就点头示意,今日第一日围城,东燕兵正是最警惕的时候,不宜派大量熟悉水性的将士由此入城潜伏,便带头拨马回营。
一个时辰后,一名身上湿透的黑脸高个男子,反应灵敏地一路潜行,一连避开宵禁巡防的十多批兵丁后,终于靠近了南城正中的邺都府府衙。但见他摸到府邸东侧的后衙围墙边,瞧了四下无人,一个纵身就上了高高的围墙,再一纵身就消失在后衙之中。
邺都基本所有的显贵私宅都云集于北城,但如今狼族大军围城,邺都府尹严介溪必在南城的邺都府府衙值守,玄虎暗卫乙队什长黄义,由水门卫桥门偷潜进南城后便直奔于此。
邺都府管理邺都二十万户,一百二十多万人口,和京畿附近八个县,其中邺都城中就有两个县,北城是上宁县,南城是万安县,邺都府府衙占地极广,达六百多亩,分东、中、西三路,中路有大堂、二堂、六科用房等,东路有迎宾正厅、议事厅、签押房、库房等,西路有典狱房、牢狱、军捕厅、小校场等等组成。
府尹宅位于后衙的东北角,也有二三十亩,自成一体,亭台楼阁,池塘,花园,厅堂厢房等样样俱全,要不是查抄的慕容敬府邸中关于东燕重要关隘和邺都布局的相关舆图应有尽有,黄义真怕自己在迷宫一样的邺都府衙中迷路。
避过府衙内举着火把巡查的一队队府兵,黄义七拐八拐地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找到府尹严介溪的所在,此刻已是子时,但见严府尹的书房中依旧灯火通明,隔着大老远就看到里面人影幢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