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县外扎营的大军,第二天拔营很早,天刚麻麻亮,便顶着寒风朝邺都进发。
城内几乎担惊受怕一整夜的满城老小,在日出后有不少人大着胆子上了城楼,北门外一地狼藉,只有石县令一家老小的人头被草绳套着,在城外昨晚临时树立的杆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寒风飘荡。
杆子下是横七竖八的无头尸体,没人觉得场面可怖,许多人还骂上两句朝那里唾去几口,远处空荡一片被拆掉的巨大营盘壕沟,望楼,拒马残迹明显,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地狱门口走了一遭。
新的一天开始了,劫后余生的辛县百姓出门劳作的很少,绝大部分人都关门补觉,狼族历年破关南下打草谷,北境那些抵抗的郡县哪次不是破城后杀人盈野,血流漂杵,十室九空,昨晚尤其是住的离城门口较近的那些人家,谁不是提心吊胆的盯着不远处大开的城门,哪敢酣睡,就怕狼军入城。
于是乎,清晨暖阳高照,那些被抄家的十六家富户的财主们在府内垂足顿胸,哭天喊地声中,其他被狼军秋毫无犯的辛县百姓听着这声入眠,睡得格外踏实。
......。
车辚辚,马萧萧。
慕容乔骑在马上打着瞌睡,座下马儿似乎很理解她的心情,走得不快不慢,臻首随着起伏的鞍马不时点头晃动,已行军三四十里,竟没有一次把她摔落马下。
耳中迷糊的听着,一旁不远处并肩而骑的阿古达和新拜的参军柳清臣,二人谈笑风生声,慕容乔眼皮越发沉重睁不开来,昨夜依旧跟那阿古达一个寝帐,依然忐忑的戒备很久,还好那人还是没有碰她一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是被那少狼主捏住她的鼻子叫醒的。
大冬天的本来就是嗜睡的时候,她拖沓的起身洗漱完,掀开帐帘却发现天还未亮,远处黑漆漆的天空还有星辰在倔强的闪烁,刚想转身回去,帐外那人就很讨厌的特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挥手,大军开始拆卸营帐。
......。
当第一道阳光照上邺都高耸的城楼,城内钟鼓楼击鼓撞钟的第一百零八下刚好结束。
巨大的吊桥吱吱哑哑地缓慢放下,‘轰!’的一声南北二城十四道城门和四座水门几乎同时打开,城内各坊市门皆启,早早就冒黑等在城外担柴的樵夫,赶车卖炭的壮汉,运粮送菜的大车,昨晚误了时辰被关城外的游人车马,......,一股脑的都涌向各道开启的城门,不一会,整个邺都城就熙熙攘攘的热闹开来。
纵横南北的天街叫白虎大道,连着各个大街大坊,再接着各种小街小巷,四通八达,如蜘蛛网一般覆盖到都城的每个角落。这座都城一如往日,总是苏醒得太过于早,昨夜的浮尘还未来得及平定,冬日看上去有些昏暗的钟鼓楼和望楼上灯火还未熄灭,似是仍有昏黄色的灯光要透出来,细看时却是晨曦的折射。
街道边卖炊饼,汤水的小摊点逐渐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夜宿青楼被吵醒的公子哥们,打着哈欠两腿发软的在门外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勾栏瓦肆杂耍卖艺的很早就过来占地盘。
米行,茗坊,酒肆,客栈,药铺,布庄...,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店铺陆续开业,贯穿邺都的十多丈宽清河上,有木桥十三座,其中最大的那座虹桥上人头攒动,行人如织,有骑驴走马的,有步行的,有挑担的,还有马车与运货的…,几个闲暇的书生文人,凭栏而站,正兴致盎然地看着一艘运粮大船正准备驶过桥洞。
只见这大船上的船夫十分忙碌,有的站在船蓬顶上,远远的看到桥就俐落的降下风帆,有的将放下的转轴桅尽量下压,有的站在船舷上使劲撑篙,还有的正奋劲的用长篙顶住桥洞的洞顶,使这大船可以随著水势通过桥洞,这一紧张却又井然有序的场面,让桥上诸人不住喝彩。
一拨又一拨的商旅和货物来往进出,整个邺都支应着千万人的前程生计,大家都在奔忙着各自或惬意或艰难的生活……。
这座如今拥有二十万户,一百二十多万人口的大城,是仅次于大郑丹水帝都,东明国上水南都,东宋国钱水临京,大虞澜川虞京的九州第五大城。
谁能想象数百年前这里还只是一座不足万人的小城,五百多年前,北方游牧的慕容氏为狼族所迫,由云北南迁,灭北卫,南杞,西邾等小国,建立东燕,定都于此。
由于身处土地肥沃的六百里清河川腹地,又是北陆交通要冲,邺都城日益兴盛,四百多年前拆旧城扩十倍筑北城,三百年前又新筑南城,如今邺都城东西宽十四里,南北长二十里,呈‘日’字形,光城中就有两个县,北城是上宁县,南城是万安县,乃北陆云州第一繁盛之地。
辰时初,城东凤阳门外,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缓慢地排队进出城门,远方忽有一骑东来,马蹄纷飞,伴有铃铛声声,烟尘滚滚,那人早就嘶哑的嗓子吼着难听的‘让开,让开’,全然不顾城外排队十多里的先后顺序,沿着中间大道横冲直闯。
有边上被超过吃了一嘴尘土的刚想要破口大骂,就看见那骑背后背着的三色令旗,马上闭上嘴巴;前面的听到动静,回首一望,赶紧手忙脚乱的往道两边让开;那是八百里急递的驿站信使,马领上系有铜铃,道上奔驰时,白天鸣铃,夜间举火,撞死人概不负责。
城楼上巡查的校尉远远看到,忙呦喝城门口的士兵驱赶人群,清理道路,那名来自沙河驿的信使连夜赶路,摔了不下五六次,身上伤痕累累,模样极惨,畅通无阻进城后也丝毫不减马速,嘶哑的嗓子继续吼着‘让开,让开...’。
城外被扰乱秩序的人流车马,很快又恢复了井然有序,大部分的人都很快就将这一茬抛之脑后,仅有极少数的有识之士包括城上的那位校尉,意识到事情不寻常。
此时狼皇亲征南下已近一月,东燕北境大意之下遇袭失守,几乎倾举国之兵正在博常关与之对峙,北方信使往来频繁并不稀奇,为何清河川之东会动用八百里加急?
......。
小半时辰后,位于北城正中高墙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的东燕宫城内,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东燕国主慕容明华,紧急召见在京的三品以上实权高官。
急匆匆从各公衙或府邸赶到昭阳殿的各部大员一头雾水,在入宫路上碰见的几位还互相打听,猜测莫不是博常关有变?
可是昨夜还有相府递出消息,有博常关飞鸽传书,抚军大将军慕容明德率领的二十余万云跋军精锐已及时赶到关上,将险些破关的狼皇大军击退,群臣终于刚睡个安稳觉,就被这一大早送到的十万火急军情惹得心又悬了起来。
进殿一看,龙椅上国主慕容明华已然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脸色铁青,一旁先一步赶到的国丈,丞相杨文长,手里正拿着一份急报细看,还未看完就身子抖如筛糠,失神之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相国当心!”
离得最近的其外甥工部尚书张劭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
吏部尚书慕容汾冷哼一声,暗道怎么没把这个老蠹虫摔死,自从十四年前杨文长之女被立为国后,其占据相位这十多年来,大开封赏以求收买人心,无实才却又大权独揽,执政严酷且刚愎自用,不纳良言,遍树亲党,疏远宗室,可偏偏国主慕容明华对其信任有加,不容有人诋毁。
“刚刚收到乌阳郡泽县沙河驿的八百里加急,
昨日黄昏时分,沙河渡遭遇上万狼军抢夺浮桥,其中一部打着白狼部旗号,发信时战况于守军不利”。
国主慕容明华见到自己十几年来倚为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相国,值此危急时刻竟如此不堪,不由气急,脸色更青,只得亲自来主持大局。
“什么?白狼部?”
“乌阳郡泽县?那里可只离国都一百四五十里!”
“是啊,狼军是飞过来的么,怎么会在那里?”
“兵部干什么吃的?为什么国中之前没有收到任何奏报?”
“那岂不是狼军这一两日,就要兵临国都了?”
“段尚书!沙河渡的浮桥有没有烧毁?
狼军现在到哪了?
什么?你也不知道?”
“段广!清河川腹地到底混进了多少狼军?
还不知道?
混账!你们兵部是瞎子还是聋子?”
“......。”
大殿之中听闻国主告知军报内容,众大臣立刻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一问三不知的兵部尚书段广,很快就被群臣针对,他也是相国杨文长的亲信,以前一直跟抚军大将军慕容明德不对付,是国主慕容明华为了防止他的堂弟慕容明德在军中尾大不掉,特地安排进兵部加以牵制。
如今国都危急,很多慕容氏的宗室老臣哪里还管这个,不少人围了过去,脾气最暴躁的国主的堂叔,刑部尚书慕容襄,还一把揪住段广的衣襟,唾沫星子喷了段广一脸,要不是现在身处昭阳殿,早就一巴掌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