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连几天都下了好几场鹅毛大雪,尽管下人没日没夜地扫雪清理,但每天清晨,只要玉兔一打开窗,便会看到银装素裹,漫天的雪白。
玉兔从未生过病,虽然身子看起来羸弱不禁的,故而意芦也没从药房取过什么药。而上次那个黑衣男子送来各种的瓶瓶灌灌,还是让玉兔第一次了解了药草这东西,一触即发,她立刻便对医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让意芦去王府里的太医馆里偷些草药也就罢了,最近玉兔变本加厉要各种医书,意芦不肯去偷玉兔便吵着要自己去拿,吓的意芦是几天也睡不好觉,最后拗不过主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这不,黄昏将至,意芦再三叮嘱玉兔不要忘了禁足令后只能心怀忐忑地离开了玉阁。倒是玉兔一脸怡然,想着马上就能看到医书了,哼着小曲儿忘我的坐在石凳上研磨草药。
她是不怕冷的,即使大雪倾盆,更何况此时夕阳灿红,仿佛能将脚下的雪融化似的。
“咚咚咚……”
她磨草药的声音在寂静的雪景中分外明朗,伴上她的无名曲调,让人觉得浑然天成。
突然,一颗黑黝黝的小脑袋从院外大门处悄悄探出来,盯着玉兔观望了好久,最后迟疑地开口道:“你就是玉姑娘?”
玉兔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问:“你是谁?”
见到玉兔的全貌小男孩不由得呼吸一滞,低叹道:“三皇叔怎么舍得把你丢在这里啊。”
玉兔狐疑,男孩轻咳了几声,继而故作正式地向里踏了一步,露出身子,阳光灿烂,将他新绣的金黄衣服照的耀眼,连着他那张稚嫩却不失英俊的小脸。
“我是先皇的第十三子,当今的十三王爷,苏弈庭。”尽管他模样故作严肃,但他是不是眯眼的样子却暴露了他纨绔的本性。加上逐渐接近玉兔的小步子,一寸一寸直到将他的小屁股挪到冰冷的石凳上,意外的凉意立刻就将他脸上最后的一点伪装拆卸。
苏弈庭倒吸一口冷气后,颤了颤身子,看见玉兔依旧平静,便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笑说:“你在这多久了?”
玉兔很认真的想了几分,才应:“意芦姑姑说,有一年了。”
“一年?”苏弈庭一惊,蓦地想到什么,凑近追问:“三皇叔没来过?”
玉兔呆呆地摇摇头。
“你外出过吗?”
玉兔莞尔,道:“翠景园可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苏弈庭怔了怔,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因为除了第一面看到玉兔的惊人样貌外,他对面前的美人已经全无好感,感觉就像民间被禁足的草包女子。
顶多美名其曰,西施卖豆腐,豆腐卖多卖傻了。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这美貌……行了别捣了!”苏弈庭打断玉兔又要去研磨草药的小手,转念一想,挑起嘴角,道:“看你这足不出户的模样,定没见过年夜吧?”
玉兔果然顿住小手,好奇道:“年夜是什么?”
“中原人每过完一年便要热烈庆祝,除夕夜大多都足不出户,但除夕过后人们开始陆陆续续上街,便形成了难得一见的繁华热闹之景。女子在节日里都会盛装上街,男子也会携上香囊玉坠,寻找回首阑珊之人……”
才听了两句,玉兔已经按耐不住了,握着药杵的手都在微微发颤,难掩住眼中渴望的颜色。
“真的如此难见?可能带我去看看?”她说。
苏弈庭偏头莞尔,意味深长的模样足够让玉兔那颗未涉足世事的心吊足胃口,蓦地,他握住玉兔的手,道:“来,我带你去看好玩儿的。”
玉兔只知道一年有四季,落在薄瓦上的,有飘香四溢的桂花花瓣,如白云般铺满,是一片她只能看到的天空;有墙外飘来的黄叶,等不及它从高处落下,漫天的鹅毛大雪已经铺天盖地而来,如囚笼般困住她的双眼。
若不是有苏奕忻挽着她的手,她不只不知雪不止冻住了自己,还会在跨过绛王府侧门槛时都摔个半死。
待踏出府,苏弈庭从怀中抽出一条手帕,将玉兔的半张脸盖住,说:“还是给你遮遮,我可是个怕麻烦的人。”
“为何?我可不曾给你添过麻烦。”玉兔问。
苏弈庭轻轻在她脑后打了个结后,略带嘲讽道:“有些人啊,生来就是麻烦!”
“而且是大麻烦。”他又补充,“来,我带你去逛逛京城最热闹的街市。我从小便不受管制,皇兄在才识武学上都比我聪慧得多,我便经常跑出宫外游玩。”
“我也该如你一般的,我在王府里也无人管我。”玉兔羡慕道。
“我想你与我还是有差别的。我无为碌碌也是为了保命。”苏弈庭坦然。
玉兔刚想说什么,却被下一秒突然踏入的繁荣之景给怔住了,她是从未见过如此多人,摩肩接踵,各式各样,车水马龙。小贩吆喝声混杂着男女间的耳磨丝鬓,在接近昏暗的天色下如同摊面上即将挂起的盏盏通红的灯笼,摇晃着,颤动着她的心神。
更让她无法获知的是她耳尖上的一丝熟悉的痒意,仿佛有什么回忆在悄悄撩动着她一般。
苏弈庭看她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伏在她耳边轻不怀好意道:“玉姑娘,这还不是最好玩的呢,你看那里。”
语罢,他扬起手指,玉兔顺着望去,除去两边尽见的彩楼,便看到一座如高塔般的亭台,雕栏玉砌,飞阁流丹,下临潭水,朱红楼台柱子上尽是被楼阁上的灯光反射的波光粼粼。
“那是浮金楼,乃京城最大的……”苏弈庭顿了一下,但立刻又接道:“茶楼!”
天亮了是茶楼,也不算蒙人吧,他心想。
“茶楼有什么好玩的?”玉兔只歪头问,但脚却不自觉超前走去,看得出她对此十分期待。
“嗯……”苏弈庭憋了憋嘴,也是细想这茶楼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他偏头正巧看到玉兔头上的佛手玉钗,惊叹之余顺手一摘,继而露出一副尝了香的样子,低声说:“这浮金楼哇,若是只是喝茶便没什么好玩儿的,可若是手上有千万金银,那可就不一样了。”
感觉到头上发髻一松,玉兔皱眉,不悦道:“那与我的钗子有何干?你可别再这样说话断断续续。”
“你这钗子,是西域罕宝,在皇室内倒是常见,可在这民间却难得一瞧,起码值三十万两。在这浮金楼中,都只招待些富商巨贾,没有点像样的东西,是进不去的。”说着他还将玉钗抬起,让旁侧的灯笼照出它的剔透。
苏弈庭扬眉,道:“瞧,多好的玉。”
谁知下一秒便被一只小手夺走,玉兔瞥了他一眼,护宝似的将钗子护在怀里,神态不言而喻,还立刻加快了步子,轻道:“快走吧,走这么慢。”
看着悬在半空的手空空如也,苏弈庭笑意更甚,那俊俏的脸上竟被灯火印出两个小窝儿出来,却有一种阴寒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