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的时候,班里组织了一次庐山之游。
来到庐山脚下,他们没有乘坐缆车,大家三三两两结伴一起步行上庐山。攀登在弯曲的山路上,周围的葱绿的树木随风轻摆,为他们送来了一丝凉意。走在陈朵前面的钟宁忽然回头问她:“陈朵,你知道‘停车什么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吗?”埋头走路的陈朵一边小心地留意着崎岖的山路,一边不假思索地说:“这都不知道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谁知,陈朵刚说完,周围便一片哄堂大笑,陈朵不解地抬起头,便看见他们几个不怀好意地笑得前俯后仰,郑博南那一贯冷傲的脸上也不可隐藏地露出笑意,嘴角紧抿着,生怕一不小心也会像他们那样忍俊不止。旁边拉着陈朵手的张燕使劲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地意识过来,原来他们是故意让她说出那个词的,陈朵又羞又气,大叫一声:“你们真不正经,尤其是钟宁,还支部书记呢,真是……真是……”恼羞成怒的陈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骂他们,脸上火辣辣的,竟结巴起来。他们看着陈朵狼狈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陈朵顺手拾起地上的小石头,朝那个始作佣者扔去,钟宁似乎早有防备,一跃身,灵活地躲开了,受此其耻大辱,陈朵岂能轻饶了他,于是紧追了过去,于是,大家有的帮钟宁躲,有的帮陈朵追,一阵嘻嘻哈哈,笑声撒满了整个树林,终于陈朵体力不支了,双手托住膝盖喘气时,背后有人轻拍她的肩膀,“算了吧,他逗你玩呢……”
余怒未消的陈朵以为又有人袭击她,于是胡乱向后一抡胳膊,准备给偷袭的人一点教训,可那个人一闪头,迅速将她的手腕握住,陈朵转头,立即接触到郑博南温柔的、藏着笑意的眼睛,那样亮晶晶的看着她,在他的注视下,陈朵一阵慌乱,挣扎着说:“放开我!”可他好像没听见,“哟!你真是小刺猬,逮谁咬谁呀!”陈朵使劲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更紧地握着,一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这时,陈朵看到随后赶来的邓海建,随着陈朵的眼光,郑博南仍没有松手,却回头说:“邓海建,你们还说她温柔善良呢,你瞧现在多野蛮,要不是我躲的快,就要给我一巴掌呢!”听完他的话,邓海建心无城府地笑了,陈朵急中生智,趁他说话时,抬起膝盖用力撞向他的腹部,郑博南吃痛,不由自主放开了她的手,陈朵得意地冲他仰了仰下巴:“再说我的坏话,这是轻的。”
郑博南配合地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投降,这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真够倒霉的!”
不知怎的,陈朵觉得郑博南似乎话中有话,他眼中的光彩那样特别,陈朵的脸竟然蓦的发热了。“要你管吗?”她不服气地怼回去。
许海建马上推了推邓海建说:“你敢要吗?”
邓海建耸耸肩说:“妈呀,你饶了我吧!”大家笑得更起劲了!
被他们一唱一合地欺负的陈朵又转移了目标,随手捡起地上的树枝,朝邓海建、许海建扑去,“快跑!”大家被她的凶悍吓得作鸟兽状散去。
蜿蜒的山路上,他们奔跑着,打闹着,除了郑博南那若有若无的暧昧眼神,陈朵的心是简单的!快乐的!
众星捧月的感觉真好。陈朵一路上欢欣雀跃,郑博南拿出相机,不停地为他们拍照,但是当陈朵一个人摆好姿式准备照时,他总是在摁响快门时冷不防地冲过去,揽住陈朵的肩头,满面笑容地与她靠在一起,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效仿他,钟宁、邓海建、许海建都跑进陈朵的画面,所以那次庐山之游陈朵仅有两张单人照,其余的都是合影。
庐山旅游归来后,学校马上开始举办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了,每个班都早早地把教室的课桌搬到足球场围栏外,并且都提前分配好了各项活动的参赛选手以及啦啦队队员。陈朵在体育方面简直是弱智,所以只能成为啦啦队的一员。但为了班集体的荣誉,陈朵也跑前跑后地忙活着。校运会前几天,陈朵一直感到左脚的大拇指隐隐作痛,起初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当身穿运动衣,马上要参加最受全校师生瞩目的足球比赛的郑博南一不小心踩在她的左脚上时,她不由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郑博南慌了,一个劲地说:“有那么疼吗?要不我带你上医院吧!”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邓海建拦住了他:“你怎么能走?马上上场了。”
“不,不要了,没事的,我歇一歇就好了!”虽然锥心地疼痛着,但陈朵心里也清楚,其实不关郑博南的事,再说了,他马上就要比赛了,她怎能影响班级的荣誉?于是,陈朵虚弱地、但又斩钉截铁地说。
“什么没事,你瞧你疼得脸上都出了汗,还是赶紧上医院吧!”郑博南满脸愧疚地说。
“那还是我陪她去吧!你安心参加比赛。“邓海建焦急地说。
“那好吧,你去把我的自行车推过来,我看她的样子,路都没法走了,你带她去,一会比赛结束了,我就去看你。”郑博南担扰地望着陈朵说。
“好吧,好吧,我去医院,你赶紧上场吧!”陈朵说。
“快去吧!”大家都在旁边催促郑博南。郑博南只好转身和队员们上场了,边走边不放心地扭头看陈朵,陈朵冲他摆摆手,强装笑脸。
在医生那儿,陈朵听到一个新鲜的名词,“甲沟炎”。没想到她的脚患上了这种奇怪的病。陈朵急切地询问医生要怎么治。面目严肃的医生慢条斯理地说需要拔脚指甲。“啊!”陈朵和邓海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本来陈朵是坚决不愿意拔的,但脚一触地,立刻疼痛难忍,陈朵泄气地坐下来。邓海建也一筹莫展的样子。陈朵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听从医生的,拨了吧。一咬牙,陈朵豁出去般地对医生说:“好吧,你拔吧。”老医生看着陈朵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但当他拿着长长的针管朝陈朵走过来时,陈朵的勇气在霎那间坍塌,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一把拉住站在旁边的邓海建,把头深深地抵在他的背部,浑身瑟瑟发抖,一点也不敢看老医生对她行刑的过程。
痛苦的过程总算熬过去了。当邓海建把紧紧包扎着左脚的陈朵放在自行车上,推着她往回走时,陈朵仍止不住轻轻地啜泣。可怜地邓海建,虽然满面汗珠,却仍一个劲地给她说笑话,好像兴高采烈的样子。
这次拨指甲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陈朵得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躺在床上,不能上课,不能参加任何活动了。
等大家都去上课了,陈朵斜靠在床头,百般无聊地翻看那本已经看过不下七八遍的《红楼梦》。突然有人敲门,会是谁呢?陈朵大声说:“请进,门没锁。”门开了,郑博南披着一身阳光站在门外,陈朵赶紧坐直了身体,心里暗自叫苦,真槽糕,早上只是简单地擦了把脸,头也没梳,披头散发的实在太不雅观了,陈朵赶紧胡乱用手指整理了整理头发。
郑博南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饶有兴味地看着:“好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吧!”
“进来吧!”陈朵强作镇静地说。
他进来了,陈朵这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一个背包。也许是第一次进女生宿舍,他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拉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在陈朵对面:“昨天忙完后太晚了,所以没来看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事了,一点也不疼。你干嘛来呀?耽误你上课了。”陈朵不好意思地说。
“我当然得来看你,是我害得你。”
“不,不关你的事,其实我老早就觉得脚不舒服了,只是一直不想理会它。”陈朵赶紧说。
“是吗?不是为了减轻我的罪恶感吧?”
“当然。真不关你的事。”陈朵真诚地说。
“那我也得过来看你,谁让我是一班之长呢!”他表情认真,略带得意地说。
陈朵不屑地瞅了他一眼,随即,两人都笑了。
“对了,我已经叫孙亮帮你作一份笔记,你不必为功课担心。生活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告诉我。”郑博南正色地补充。
“好!谢谢,大班长。”陈朵也故作严肃地说。
郑博南又轻笑了。
虽然陈朵很想有人陪她,但孤男寡女两个人在寝室里,终究还是不自在,于是在郑博南无意识地四处打量她们寝室的时候,陈朵再次强调:“你真不必过来的,我没事,你赶紧上课吧!”
“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吗?还是怕别人说你?”
“说我什么,我光明磊落的,有什么怕人说。”陈朵嘴硬地还回去。
“那好,那我就陪你说说话吧。就当为昨天的一脚向你赔罪了!”郑博南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朵,在他的注视下,陈朵感到一阵局促,小声嘟囔,“有什么可聊的呀?”
“你知道吗,我真庆幸昨天没有陪你去,邓海建回去说你哭惨了,他的衣服背后全是你的泪水和鼻涕,害他昨晚不得不洗洗他那十几天都没有洗的衣服了。”
“是吗?”想到邓海建昨天极不情愿地让她抓住的样子,陈朵不由地笑了,“昨天我太糗了,以后他们又有的说了。你回去告诉邓海建,等我好了,免费替他洗一星期的衣服。”
“真的,那太好了,可不可以也给我洗呢?”
“可以,一件衣服十元钱。”陈朵不假思索地说。
“真黑!”郑博南不可置信地说。
“哈哈!”
两人之间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尴尬,他不再说话,陈朵也不知道该从何接起,气氛骤然变得沉寂而诡异。陈朵越是拼命想找话题,越是语拙,他居然也一声不吭。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是很奇妙的东西,上一秒还粉饰太平,相谈甚欢,下一秒却是僵持。尴尬间陈朵仿佛可以听见空气中的呼吸声,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她感觉手脚都无处摆放,也许是时候结束这次意外的见面了。于是陈朵清了清嗓子,温柔说:“你回去吧!你瞧你来了,我都不能给你倒杯水!”
“哪敢劳你大驾,我不渴!你渴吗,要不我给你倒一杯水?”
“不,不,我也不渴。”陈朵心想,这人真是的,寒喧两句就行了,怎么这么没眼色。
郑博南好像领会不到她的意思似的,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对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随便买了一些水果,也给你带了你几本书,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他一边说,一边从背包里掏东西。陈朵见他拿出来苹果、香蕉、葡萄等好多水果,她暗自咂舌,买得太多了。“水果就不需要了。你干嘛买那么多?这得多少钱呀?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你拿了什么书,快给我瞧瞧!”
“就知道你想看书了。”他笑着,像变魔术一般从背包里掏出三本包装精美的书。
陈朵一看,有《平凡的世界》、《撒哈拉的故事》、《半生缘》,都是她想看一直没有机会看到的书,“太好了,郑博南,你真好!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些书?”
郑博南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也暗自高兴,“这些都是我爱看的,你先看,我那儿还有好多呢。”
“真的吗?那先谢谢你了。”
“怎么谢呢?”他一本正经地追问。
陈朵想起他曾经说的以身相许,不觉又红了脸。
郑博南看着她欲语还羞的模样,内心一阵冲动,突然一伸手抓住了陈朵的手。
“你干吗?”陈朵一愣,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
“哟!瞧你紧张的样子,你以为我会劫色吗?你可不配我动手,我帮你看看手相吧!”
“不用,你放开,你会看吗?净瞎吹!”
“真的,别动,我有一外号叫‘郑半仙’呢,你别动。”郑博南使劲拽住她的手。
陈朵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只能任他而去。他故意眯着眼睛,用另一只手把她紧握的手摊开,轻轻地在上面抚摸了两下,仔细端祥了一会,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生命线很长,大概能活一百二十岁,这主要因为你的没心没肺。你的爱情线很曲折,说明你的爱情不会顺利,你会暗恋两个男人,第一个男人不适合你,会离你而去,第二个男人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要好好把握……”
越说越不象话了,陈朵使劲地想抽出手来,郑博南却拉住不放,“我还没说完呢!”
陈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故意大叫一声:“呦,我的脚!”
郑博南果然中计,放开陈朵的手,赶紧查看她的脚,一迭声地说:“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疼了?”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陈朵忍不住“扑嗤”笑了,郑博南这才知道上当了,陈朵得意地冲他扬了扬下巴。
“诡计多端!”郑博南恨恨地说。
“彼此彼此!”陈朵毫不示弱。
“哈哈……”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第二天,郑博南给陈朵送来了庐山旅游照的像片。照片照得相当好。陈朵说好的原因是因为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挺好看的,照片上的她齐耳的蘑菇头,胖胖的脸庞笑意盈盈,嘴角还露出她的招牌武器,两个深深的酒窝,白晳的脸庞被阳光晒得红朴朴的,一袭白色连衣裙,越发显得青春靓丽。虽然和男生合影时显得有些拘谨、有些羞涩,但总体还是笑容可掬、神情欢快的。尤其是有一张和郑博南的合影,陈朵明显有些措手不及,满脸慌张的表情。郑博南站在陈朵左侧,眉开眼笑地紧紧揽着她。陈朵匆匆瞄了一眼那张像片,趁着郑博南正在翻看别的照片,悄悄地将它抽出来,准备偷偷地塞到枕头下面。没想到郑博南还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竟然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去。“哇!原来在这里,我找了半天,你干吗?想独吞呀!”“拿过来!”陈朵叫着,郑博南却故意举得高高的。陈朵失望地噘起了嘴,故作潇洒地说:“丑死了,我才不要呢,送给你吧,我才不稀罕呢。”
“你当然丑了,瞧我多英俊!”郑博南得意洋洋地端看那照片,笑得合不拢嘴。
“哼!这么臭美!”陈朵不服气地说。
“唉!你太丑了,这张照片我一会扔了它。”郑博南吓唬她。
“随便!无所谓。”陈朵装作漠不关心,她才不上当呢。
“哈哈!”郑博南哈哈大笑起来,顺手将那张照片放在他的兜里。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在陈朵受伤躺在床上期间,班内的女同学刚开始都对她关怀备至,但随着郑博南与他的两个死党每天准时出现在她们寝室,轮流将她从6楼背到楼底,用自行车送她去医生那儿护理时,她们的态度就慢慢冷却下来。尤其是当陈朵恢复健康,郑博南他们要为她庆祝一番,邀请班内的女生一起去的时候,大家纷纷托辞拒绝了。当她与郑博南一伙人走得越来越近时,慢慢地发现,在寝室里她已处于非常孤立的的境地了。
那段时间,陈朵能够感受到大家对她的各种复杂的感情,卢新平的仇视,王慧的嫉妒,杨丽的不甘,张素英的不解,李萍的不屑,张燕的担忧以及茹霞的痛苦。除了张燕还一如既往地对待她,其余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比如,她们正在谈论什么事情时,陈朵一回来,她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连眼光也不和陈朵对视一下,陈朵一下子感觉到大家对她的疏远、冷淡与敌视。这情景,不跟以前她们一致对待周玮的场景吗?陈朵没想到,今天她也要尝试这个待遇。但她自视做人做事光明磊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骨子里的傲气与倔强崩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陈朵不解释、不争辩,甚至做出了满不在乎的样子,每日里独来独往,连张燕有时喊她一起走,陈朵都礼貌而冷淡地拒绝了,她岂是受人可怜的主,宁愿饿死也决不稀罕嗟来之食,宁肯让大家恨她,也不会让大家误会她、可怜她。再说,陈朵也不想让张燕在她和众人之间为难。就这样,陈朵一直与她们对抗了一个多月。或许她们以为凭她们孤立陈朵,陈朵在班上的人气会有所下降,事实上,班上的男生仿佛洞悉一切似的,反而对陈朵更加热情了。自习课上,有人主动给陈朵占位子,吃饭时饭菜已经打好,而陈朵也一改以前的矜持羞涩,对献殷勤的人莞尔一笑,甜甜地道一声“谢谢!”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而且,陈朵也堂堂正正地频繁地与郑博南、邓海建他们厮混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去溜冰、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效外散步。她的生活反而更加忙碌,更加丰富多彩了。表面上看来,陈朵更加快乐了。只有她知道,在坚强的外表下是她的一颗脆弱、敏感的心。陈朵常常在狂欢之后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莫名地感到一阵烦燥,莫名其妙地发点小脾气,邓海建、许海建他们常常叫苦不迭,却又越发对她小心翼翼。郑博南呢,却不声不响,既不迁就她,也不再与她吵嘴斗气,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们。每次外出的花费,均由他支付,他也丝毫不在乎。唉,谁让他有钱呢,这叫“杀富济贫”,陈朵常常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