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挥挥手,算是回应了马车夫疲倦中带着歉意的问候,并没有停下来交谈,而是直接伸脚蹬上了马车……
目光所及,马车内,简直宽敞、平稳、精致的像是一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小洋房。
车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弥漫着令人舒缓神经的熏香。
杜可伸出手轻轻敲着车厢窗户上的彩色玻璃。
右侧车窗玻璃与挂在车顶金红相见的彩旗交相辉映,旗帜上绣着一头优雅的雄狮。这大概是属于家族的徽印。车窗下摆放着一张散发着檀香的灰色木质书桌,书桌的正中央放着一张似乎还未写完的书信,纸张枯黄而老旧,出于礼貌他仅是扫了一眼就不再注意。书桌的左侧边缘处垒放着一叠整整齐齐古老且厚重的书册,大概五六本的样子。书册旁有一支银白色肚腹圆润的钢笔,看起来绝不便宜。
车厢的正后方居中的位置悬挂着一面精致也精准的时钟,6时32分。钟边绘有枝叶簇拥,而时针、分针、秒针就像是三把长短不一的利剑在不停旋转。这是诺尔希王国的经典标志。车厢右侧的拐角处镶嵌着一方水晶壁灯,古典而颇具韵味。
车厢中央是一张四角圆润的长方茶几,茶几居中的位置上摆放着的银盘里拼放着蛋糕、奶酪和水果干,左侧摆放着一套完整精致的欧式奶茶茶具以及一罐方糖。
车厢左侧仅摆放着一张皮质的沙发床,沙发上铺上了一张薄厚适中的毯子,毯子上卧坐着一位蜷在毛毯里看起来已经半支脚踏入老年阶段的先生。
“您根本无法想象我找了您多久,威瑟夫先生,”
那位先生直起身,接着把一支漏勺支在茶杯精致的边沿,精心摆上两方砂糖。他的声音中透露着些许疲惫与苦闷,但仍愉快地注视着茶水浇落。待到方糖逐渐融化坍陷,他脸上的皱纹也随之绽开来,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快活的轻笑:“快请坐吧。”
老者指着茶几边布制的扶手矮椅,“喝杯茶,暖暖胃。”
润和的声音,让杜可收回思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上身那可以称之为脏臭的破烂衬衣,有些尴尬的笑道:“能否借用您盆里的热水,让我洗把脸。”杜可指了指距离床尾还不到一米远的盥洗台。
“当然,我为您取一张新毛巾,”
老者将茶杯搁置在茶几上,快步走到床头柜边,弯腰从里取出一张褐色的新毛巾,又重新倒了一些干净的热水并打湿毛巾,热切的递给了杜可,“是我疏忽了,威瑟夫先生勿怪。”
杜可被他的热情感染的颇有些难为情,于是迅速接过毛巾,用力擦拭着脸上的淤泥、血迹与汗珠。同时也在心中猜测着原主与这位还不知姓名的老者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对待自己竟然如此亲切。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小块记忆拼图巧然落垒到了自己脑海里庞大且空白的记忆拼图之上。
穆汉·西格林,一位因不学无术、行为不俭而被西格林家族排挤的先生,早年之时便被从家族里驱逐。之后便一直依靠走私禁品维持生计。后来因为自己在战场之时偶然间听到某处有一块王者的墓地,并随口向他提了一嘴。据说他当时想也没想就带人去某地方挖了整整一年。再之后倒卖了几件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之后得了一大笔钱。是的,一笔丰厚到足以让他跃升为伪上流阶级的法希金轮。
再之后,自己就再也没过到他了。
“听说你从战场回来后便过得很不好,”穆汉翻起一只茶杯,接着提起奶茶壶往茶杯里填满,推到了杜可的面前,“方糖您得自己加。”他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水晶罐。
“我听说您在法希沃做了大生意,现在如何?”
杜可将脸、脖颈与手擦拭干净后,将毛巾递还给了穆汉,接着抽出了扶手矮椅靠在了上面,答非所问道:“法希沃的蛮子们可还算诚信?”杜可泰然自若的打开罐盖,用夹子夹一块砂糖放入了茶杯里,用漏勺边搅边说。
“拖了您的福,”穆汉不自然的笑了笑,用帕子仔细的擦拭着刚刚摸过脏毛巾的手掌,“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吧。”穆汉撇了下嘴,收起了帕子。
车都开到下城区了还过得不错……杜可腹诽两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表面依旧保持着明朗的笑容,“那就好,我来拦着您,是想请您将我——”
“身为国王曾经最喜欢的狙击手,您现在混的实在有些糟糕,”穆汉强行打断了杜可接下来的话,并自顾自的开口道:“我听说自从退役后,您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愈加严重了。”
“花了大量的价钱,吃了好多的药,换了太多的心理医生,”
穆汉耸了耸肩,“毫无作用,换来的只是更加严重的病症与逐渐见底的钱包。”
杜可低着头,盯着茶杯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残渣的砂糖,逃无可逃,终于跌进了深色的茶汤里的样子。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些不和谐且非自然的低哝与喘息声。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猎犬的喘息声。
“您现在一穷二白,连房租都已经交不起了吧。”
穆汉的颊肌勾起,语气飘然:“看看您平日里拖抢的左臂,抖动的吓人,颓废、邋遢、空洞……”穆汉的手随意的在空气乱挥,态度逐渐傲慢了起来。接着他将沙发扶手上搁置着的圆镜推到杜可面前,“告诉我,我们一起破除您的心魔……”他的声音带着魔力般的诱导性。
干枯的褐色长发、棱角分明的钻石脸、如蓝宝石般精致的瞳孔异常空洞而呆滞,仅有那细长的鹰钩鼻使他显得还有几分机警、果断,尤其是他的下巴,又长又直,显示出一种近乎顽固的果断,像是个性格极为坚强的人。
到底是什么无法想象,不可言喻,不可名状的东西,才能逼疯这样的一位狠人?
杜可盯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穆汉双腿交起,满意的靠在车壁上,时不时抠弄腿上的羊毛毯,安静的等待着……
阖上双眼,眉心蹙起……
杜可极为努力的想唤醒出,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一切记忆……
……
“……别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可才极为艰难的从喉管中挤出两个,谁也听不懂的单词。
穆汉愣了一下,接着站起身后又愣了一下,随后才急声询问道:
“您刚刚说什么!?”
“威瑟夫先生,您刚刚说什么,求您了,再说一次!”他的语气急切而紧张,双眼紧盯着杜可,像是搏命的赌徒盯着骰盅一样,瞳孔里找不出任何一丝,热切、癫狂以外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