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中心早已落干的枝杈在阴天的白幕下,直愣愣地伸展,光秃秃的,呆呆的,单调,配上淅淅沥沥的雨点却颇有味道,像一幅由褐色与黑白色组成的简洁油画,不错,是油画,记载末世场景的油画。
杜可快步走在脚下由煤渣形成的路面,时不时的注意脚下,因为有些地方实在是脏的难以启齿。
是的,各种意义上的肮脏——婴儿,被丢弃在脏水横流的鱼骨和蛋壳之间;看起来甚至还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站在街边招手媚笑,等待着禽兽们来发泄欲望;街道两旁堆满了伤员,伤口腐烂,散发恶臭……
“最后的审判来临,眷主会惩治恶徒……”
“审判就要来了!”
“审判即将降临于这座邪恶之城……”
“而你们颓靡淫、乱的罪行终将暴露在眷主圣洁的光辉下!”
“无处可藏,祂将洞悉一切……”
穿着一身淡蓝色教袍的大胡子传教士双手捧起残月吊坠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俨然化作了一位清道夫,为路中间豪华的的四轮马车开路。
“下地狱?哈哈哈哈,”抱着酒瓶烂醉如泥的流浪汉,撩拨着滑落到嘴角的油腻的长发,往地上不屑的吐了口粘稠的唾沫,“已经到了,大人,已经到了!”
“审判你自己去吧,蠢货!”颓唐的年轻人三五成群捏着酒瓶,一把搂过街边的女人,将几枚诺希币塞进她们的胸、口,大吹口哨,“给你几枚诺希币,就能让你这大胡子唯命是从,夜里睡得着吗?”
“神已经死了!”
“总有人会为我们发声的!就快了!”
街边躺着的伤员们厉声笑着,有人在讥讽,有人想要控诉,有人干脆捡起路边的石子用力的甩向车轮,“你们真该去亲吻肯伯大人该死的臭脚趾,若不是他的命令,这破马车上坐着的就该是我们了!”
“住口!等着吧你们,都等着吧!”
大胡子气的跳脚,死死的攥着手里的残月吊坠,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
目睹了这一切,杜可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这里根本就是地狱!
他终于明白昨晚自己在巷子里无数次的大声哀嚎,这里的居民却毫无反应,因为这根本就是常态,在这个破地方,胆敢多管闲事的人大抵是活不过下一个日出的。慌乱、惊恐、焦虑,几乎在瞬间侵占了他的大脑。
似乎是因为他的过激反应,脑海中再次出现了新的记忆片段。
新的沙漏有一次落下了那粒粒细砂,每一瞬、每一幕从他眼前散落。脚步停顿,杜可吸收并阅读完了所有的记忆片段,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这里是伯威客。诺尔希王国之心,世界第二繁华的港口城市。
因为某种他记不起的原因,数不清的异乡人迁徙来了这里,过量的人流使得治安本就饱受诟病的伯威客,更加混乱不堪。为了维护秩序,确保国王及其他权贵们的安全保障,掌权者把伯威客划分为四个区域:
最中央的地带是皇后区,这里是诺尔希的权力中心。国王和王妃就居住在那里,历代诺王居住的官邸,鹰扬宫,落座在那里。首相,及众权贵居住在那里。国立第二机动军团驻扎在那里时刻护卫着他们。
接着便是上街区,这里满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他们不仅借助海运贸易为自己与诺尔希带来无数财富,还为伯威客的成长带来前所未有的推动作用。更是因为他们的不吝资助,伯威客才能像块天然磁石一般紧紧的吸引住那些真正有能力的科技人员。他们的重要性,使得伯威客三分之二的警力全部堆积在这里,二十四小时巡逻保护他们。
然后是中街区,大多的平民都居住在这里。
最后就是下城区:失败者与无能者居住的垃圾堆。
难怪昨晚自己的惨叫声根本没有在这灰雾弥漫的地界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因为这里的居民们根本不会恐慌,甚至是对于这些事情持喜闻乐见的态度。这里就是伯威客的地下城区,灾蛊。
是的,地如其名。在这里,每个人都在疯狂的推销自己、买卖别人,只要稍不留神,这些贪婪的混蛋就会毫不留情的榨干你的每一滴价值,以图自己的苟活。
“眷主在上,还好我住在中街区。”
杜可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也不像方才那般满是阴霾。
“我怎么会在下城区,在这种知名的地沟下水里的破巷子里,和一堆已经碎成几摊烂泥的家伙们睡在一起?”欣喜过后,杜可又嘟囔了起来,接着的每个字都透着更多的疲惫,“还有,我到底该怎么上去?”当务之急的焦虑感,再次压得他喉咙发紧,胸口闷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记忆中,他对伯威客各个区域的划分仅仅只拘泥于了解一点而已。
实际上中街区以外的地方,他一天都没有呆过。
有太多的记忆空白等着自己去一一填满。
现在要尽快回一趟原主的家里,那里或许有更多的记忆碎片等着他去拾取。
好吧,看来得动一动我几乎要生锈的脑袋了,杜可心中自嘲两句。随后尽量的直起他佝偻着的脊背,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抬起来扫视着四周。他得找一找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自己逃离这个垃圾堆。
目光所及,眼前的一切燥乱而无生机,大街上的所有人几乎都默默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杜可紧紧盯着眼前一切,“但愿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街边的伤员?念头一起,他便立刻打消了。从这些家伙们怨怒的眼神就可以读出来,他们根本不能做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至于为自己指路?天真。
那些搂着姑娘们的酒鬼看起来正打算大干一场,如果自己胆敢过去打扰,估计会被当成白痴,当场撕碎。
想到这里他又用力摇了摇头。
“眷主在上,来给我这个可怜的外来人帮帮忙吧,”杜可揉了揉太阳穴,疲倦的声音中满是苦闷,“看起来,下城区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得找别的法子。”焦虑感紧咬着不放,杜可闭上眼睛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
“祂会惩戒你们的!!!”
凄厉的斯叫声突兀的响起,简直尖锐到与眼前低沉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凄厉的声音打断了杜可的思考,他一哆嗦,目光瞥向了传播声音的方向——那个大胡子传教士!是的,他似乎是被一颗沾着某些恶臭液体的石子,狠狠击中了髌骨,才发出了痛苦而狼狈的惨叫。
但这不是重点!
那辆华贵的马车!那才是重中之重!
不论这辆马车要驶向哪里,都与杜可无关。但他好歹是找到了可以询问问题的人,这可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不论如何,都得跟上它!
“嘿,马车里的先生,请等一下。”杜可一边用招手,一边沿着街边急速的奔跑,“仅是问个路!”他大声喊道。
马车夫似乎有所感召,回头打量了杜可一眼,“不好意思,小伙子,主人从不会与地沟耗子有任何交集。”
随着轻蔑的一声冷笑,马车夫扬起马鞭再次加快了速度。轮子与车架的摩擦之下致使火星飞溅,坑洼的道路使得马车不停的发出轧轧的哀鸣,但却丝毫没有放缓速度的意思。
看起来,将要触发一场激烈的追逐战了……
汗流浃背的杜可鼻孔喷出愤怒的透明白气,他并不是因为马车夫轻蔑的笑容而愤怒。而是因为自己如果再不跑快一点,这最后的希望之光便要转瞬即逝了。焦急感催促着他不管不顾的向前狂奔。
足足追了有五分钟,杜可发现马车可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
“我他吗是威瑟夫,”急躁的杜可根本顾不得被他擦到的几个人发出的不满咆哮。此刻的他早已经累的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如果再不想点办法,他就算是累死,也决然跑不过两匹马。
“威瑟夫·莫里亚蒂,王立第一陆军上尉!”
杜可趁着喘息的空隙大声补充了一句。虽然他并不想在下城区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但现在,他可得想尽一切办法,挽留住眼前那辆距离自己仅不过四、五米远,却死活都追不上的该死的四轮马车。
谢天谢地!杜可的咆哮声冲入马车里后,这该死的家伙终于有了些反应:原本疯狂旋转的车轮逐渐放缓,却未停下。杜可几乎是疯了似的向前跑去,直到手掌抵住马车的车身。
他弯着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抵住马车。灰白色的衬衫跑得歪歪扭扭,一头的乱糟糟碎发也被骤风刮的直向了脑袋后边倒去。但他终于追上来了,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尊敬的威瑟夫先生,原谅我先前的冒昧,还请马车内一叙。”马车夫下车,摘了帽子低下头,将帽檐置于前胸做了个蹩脚的绅士礼,随后伸手想牵引杜可前往马车内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