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忠贤
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虽然气味难闻不过一间铺有稻草还算干净的牢房里,曾经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呆呆的面对厚重的墙壁已经枯坐很久了。
从市井无赖到堂堂的九千岁,从一个文盲到平步青云,他崛起的速度和拥有的权力都是前无古人的。可是现在,身陷囵圄,沦为阶下之囚,心有不甘的时候,他总是在回想,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曾经过往的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现。
自己效忠的天启皇帝驾崩之前,他就做过计划,只要是朱由检进宫,就让他陷入自己掌控的那些太监之海,这样他就可以以朱由检的名义发号施令,登基仪式,先帝遗诏,等等一切都会被他所掌控。可以预见,他魏忠贤和天启时代安然的过度到后天启时代,最后再进入到他魏忠贤和朱由检时代。
计划完美无缺,就等着十七岁的少年,无知的朱由检跟着自己走了。
可是,他还没等到安置稳妥,就在皇后张嫣和英国公张维贤的干预下,天启大行的消息正式公布,文武大臣闻听纷纷赶到皇极殿前聚集,混乱之中礼部尚书李国高声询问匆忙赶过来的魏忠贤:“可有皇后懿旨?”
“有,有,”人潮汹涌,魏忠贤再也不敢隐瞒,只好拿出皇后张嫣的懿旨大声说道:“娘娘懿旨,速招信王入内,容再议。”
魏忠贤又犯了对他来说习以为常老毛病:矫旨。
而且他这一次矫旨到了张皇后的身上,皇后张嫣懿旨:“速招信王入内。”何来的“再议?”
群臣顿时听出了问题所在,都已经“速招信王入内,”何以“再议。”当即,英国公张维贤朗声说道:“信王贤德,以弟承兄,入继大统,天下服其贤久矣,何必再议?”皇极殿前群臣再一次喧嚣不已,“谨遵懿旨,速迎信王入宫。”
魏忠贤也是方寸大乱,根本无法掌控这样混乱的局面,失魂落魄的他勉强支撑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天启灵床前放声大哭,“皇上……”再也起不来了。
魏忠贤的悲痛欲绝没有影响到一众大臣,文武百官紧张有序的忙碌起来。
工部议发梓宫及殡殓之物;礼部查举哀悼即位的仪注;户部分发协济银两;辅臣迅速拟定遗诏内容,信王奉旨进宫,准备继承大统。
很快,这些经过《礼》严格训练的朝臣和太监们,各个身手不凡,一切都按照《礼》的标准准备完毕。
当然,就在众人忙碌的丑时,紫禁城文华殿内,任何人也没有料到,来自后世的王刚毅附身在了朱由检身上。
天明时分,准备停当的各部司朝臣,都汇聚在皇极殿前,等待辞旧迎新的新皇登基大典。
当然,这一切的安排,没有任何人去和魏忠贤商议,他们早就极度憎恨这个飞扬跋扈的魏忠贤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希望寄托在新皇帝朱由检的身上。
天启驾崩,哀动三宫六院,嫔妃们哭哭啼啼的哀悼先帝,这才让劳累过度昏睡了一夜的魏忠贤清醒过来,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站起身来,才发现没有一个大臣或者太监前来请示自己,这是很意外事情。
外面到底在忙活什么?宫内宫外如何协调?等级礼仪这一套他更是一无所知,无奈中,他只好派人寻找自己最可靠的干儿子,拥有兵权的兵部尚书崔呈秀进宫商议。
小太监不敢怠慢,来到皇极殿前请崔呈秀进去。此举惹了众怒,有大臣高声喝问:“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商议大事绝非崔家私事,如何单独寻他?”
小太监只好说:“先皇遗旨,崔尚书入内。”
内阁首辅大臣施鳯来闻听喝问:“先皇升天,谁承遗诏?”众臣皆怒视崔呈秀,施鳯来大声宣布:“新皇登基,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动。”众目睽睽,崔呈秀也不敢擅动。
至此,魏忠贤前期的所有设计都在这种忙乱的时刻灰飞烟灭。
朱由检登基后的一系列安排,客氏出宫,皇宫内戒严宵禁,让魏忠贤手足无措,失去宫内依赖,尤其是突然的软禁之举,令他陷入困境,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被押送至诏狱初始,他还有抗拒的想法,可是,曹化淳不止一次的向他展示其他人的交代材料,自己身边隐藏这么多的反对者,上至内臣阁僚下至身边亲随,甚至干儿子无一列外的投向皇帝,来自内部的背叛这一巨大的杀伤力让他彻底的绝望了。
朝堂之上,兵部武选司钱元悫首开弹劾魏忠贤之先河,随后浙江海盐贡生钱嘉征奏疏弹劾魏忠贤十大罪状: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功;九伤民财;十通同关节,震惊朝野。(本文后附钱嘉征奏疏全文)
朱由检御览之后也是血脉喷张,当即奏疏被下旨刊登邸报,天下哗然,弹劾大潮掀起巨浪。诸臣弹劾奏疏潮水般涌来。朱由检均下旨曹化淳安排宣读给身在诏狱的魏忠贤闻听。
至此,魏忠贤罪行“罄竹难书,万剐不尽,”面对呼啸而至暴风骤雨的弹劾大潮,朱由检顺应民心,传下谕旨:“朕闻去恶务尽,御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往住之炯也。逆恶魏忠贤,先帝以左右征劳稍加恩宠,忠贤不思报国以酬隆遇,专务逞私殖党,盗窃威福。天有纪,极赖祖宗在天之灵。天厌其恶,神夺其魄,罪状毕露,本当寸殛,念梓宫在宾,姑暑凤阳。人犯家产籍没入宫,其滥冒宗亲俱烟瘴永戍。”
崇祯皇帝的谕旨说得很文言,翻译成通俗简单的话就是:我知道要除恶务尽,国家大臣重臣都需遵守国家法度,国家法度典重查于此。先皇看你魏忠贤勤于朝政,给予你恩典,可是你不思忠君报国,反而仰仗天子恩宠,结党营私,飞扬跋扈。好在天命难违,你的罪恶暴露无疑,本应该用寸殛之刑罚处死你,姑且念在先皇驾崩不久,就发配你到凤阳给先皇守灵去吧,家产没收归于内帑,你的其他亲属全部发往云南之地永远驻守边关。
接到圣旨,惶惶不可终日的魏忠贤感动的涕泪横流,面向皇宫大礼参拜之后,找到几个以前的随身喽啰把家中金银珠宝收拾了四十多车,在监押官的护送下,逃出京城。
等到曹化淳收到锦衣卫消息,魏忠贤竟然依靠崇祯皇帝“放其凤阳守卫皇陵”的谕旨把家中钱财悉数运走的时候,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恶狠狠的训斥领头千户一番,还责罚其五十板子,这才急忙进宫面见皇帝。
朱由检听到这个曹化淳的奏报也是一愣,想不到魏忠贤竟然如此大胆,随即传旨悉数收缴魏忠贤家产,一分钱也不能给他留下,全部收回内帑。
前往凤阳的官路上,一列车队缓缓而行,天命已过的魏忠贤披头散发,坐在一乘小轿惶惶然,戚戚然。
天色将晚行至一座破败的寺庙附近,监官刘应选张罗着安排大家准备住宿休息,就见四人骑马匆匆而来,为首的一个走到魏忠贤身边耳语几句后,旋即绝尘而去。
魏忠贤闻言大惊失色后,都挪不动脚步了,这才想起谕旨中有“人犯家产籍没入宫,”这几个字,他如遭雷击一般,乜呆呆的发愣。
罢了,罢了。眼看四十多车家产籍没入宫,他一位年过六十多岁的老太监,身无分文可怎么活?
这座破败的寺庙尚里边有一间还算不错的屋子,简单的收拾一下后,监官刘应选安排魏忠贤住了进去,又安排做好饭菜端了过来。
“魏爷,天色已晚,不便前行,暂且安歇一晚,明日起早再行。您先吃一口吧。”他小声的说着。
“都安顿好了么?”魏忠贤毫无食欲,随口问道。
“爷,都安顿好了,车马有专人看护,魏爷安心休息吧。”说完这话,刘应选也转身离去。
“安心休息?是啊,是该好好歇着了。”魏忠贤喃喃自语,轻轻的关闭了房门。
“喔,喔喔。”极远处山坳里传来几声雄鸡的鸣叫,监官刘应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天亮了。
他揉揉眼睛,穿好衣服,起身去催促魏忠贤洗漱好早点上路,推开房门一看,他呆住了。
房梁之上,魏忠贤挂于上边,身体一动不动,他哆嗦着走上前去,用手摸摸,早已冰凉体硬。望上看去,但见魏忠贤的前胸上挂着一张纸,在不住的随风晃动,刘应选瞪大双眼,仔细观看白纸上的几个字,只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账,结清了。”
刘应选也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魏忠贤死了,监押官必定重责。回过神来的他刚想逃跑,破败的寺庙之外,传来战马马蹄的隆隆之声,大队锦衣卫来了。
魏忠贤死了,魏忠贤真的死了,听说奉圣夫人也死了,还有听说魏忠贤在前胸挂着一张纸上写着“账,结清了。”
天终于晴了,朝野上下都在欢庆新生,翰林院内更是一片欢腾。
贪腐巨多钱财无数,可以难逃赤条条的一死。善恶终有报,迟早要结清。
账,真的结清了么?大明崇祯皇帝知道,账,还没有结清。
………………
附:浙江海盐贡生钱嘉征弹劾魏忠贤《奏请为清宫府之禁,以肃中兴之治,以培三百年士气事》奏疏
一:并帝。天无二日,而阿附诸臣,凡有封赏,必先阅自忠贤;奉御者,必曰朕与厂臣,从来有此奏体否?此滔天大罪之一也。
二:蔑后。中宫,天下臣民之母也。逆奸罗织皇亲,多方欲至之死,几危中宫,滔天大罪之二也。
三:弄兵权。此滔天大罪之三也。
四:无二祖。高皇帝不许中涓干预朝政,忠贤军国重事,一手障天,凡钱毂衙门,边腹重地,漕运咽喉多置心腹,意欲何为?此滔天大罪之四。
五:剋剥番封。此滔天大罪之五也。
六:先师孔子为万世明教之主,魏忠贤何人,敢在太学之侧建祠?此滔天大罪之六也。
七:滥爵祖宗朝封。此滔天大罪之七也。
八:邀边功。袁崇焕功未克,而忠贤冒领边功封侯封伯,至豪杰气短。此滔天大罪之八也。
九:经年水旱,东西交讧(hong),而天下府州县之请建祠不下百余,所计一祠之费不下五万金,是岂民所乐?敲骨剥髓,孰非国家之膏血?此滔天大罪之九也。
十:通同关节,夤缘要结不可胜数,此滔天大罪之十也。
种种叛逆,罄竹难书,万剐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