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御医又为连云望舒请过几次脉,说是胎儿已经入盆,要做好随时生产的准备了。
稳婆和奶娘在两个月前就已经找好了,可是连云望舒的到了临盆日子,却没有一点动静,又拖了一个月,一直到现在才有生的迹象。
住在邙城里人都知道,镇北将军府上的德音公主已经怀胎十一个月,所有人都说这是祥瑞的征兆,公主怀的一定是一个日后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次得到御医给的准话,镇北将军府上下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正在大家沉浸在喜迎新生的喜悦中时,前方传回书信,羌戎在北境线上集结三十万骑兵,准备强行攻破北邶边境,南下攻占沧离帝京。
韶怀若收到父帅的飞鹰传书,命他收到信后,立刻点兵与他汇合。
入夜后下起大雪,已经大步流星走出府门的韶怀若,又一个急转身退了回来,两步并做一步走到连云望舒面前。
很想好好的抱抱妻子,可是担心自己身上硬邦邦的的盔甲,会伤到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韶怀若最后只用手抚了抚连云望舒白皙的面颊。
“照顾好自己,生的时候……不要太害怕,我每天都会为你和孩子祈福。”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两个人告别,韶怀若最后摸了摸妻子的肚子,十分的内疚自责和担心。
身为沧离的帝姬,连云望舒十分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丈夫,看见韶怀若眼中化不开的浓情,连云望舒努力的调整情绪,让自己能够平静的和他告别,不想他上战场的时候还为自己分心。
“有御医和稳婆时刻守着我,你不用担心我,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你快去快回,要是时间太久了,阿霂又要把你忘记了。”
“好,我快去快回!。”
丈夫的背影在眼中越走越远,最后融进了夜里。连云望舒扶着后腰,转头对身边的婢女温柔的说,“马上要到元首节了,明日和采买的人说,这几日多买些炭回来,夜里再多备些炭火给大家伙,千万别这个时候受了冻生了病,大过节的,亲人也要跟着担心。”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沧离立国已经千年,沧离的岁首节有很多讲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文化活动更是丰富多彩。
除夕夜,要置办好美味佳肴,荤的素的都要有,整个家族的人都要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剩饭剩菜要留着,等到正月十二,清早拿出门倒掉,取“辞旧迎新”的意思。
除夕过后,就是正月初一,也被称为“元日”,这一天,被沧离人看做是四季重新循环的开始,是新希望的开始,所以人们对这一天十分的期盼。
一大早,家家户户便要将神荼、郁垒两位门神的神像贴到门上,然后在庭前爆竹,用来驱除一种叫“山臊”的恶鬼,以此驱凶辟邪,祈愿一年平安顺遂。
爆竹之后,就要拜年了。
正月一日,人们闻鸡鸣即起身,仔细洗漱,穿戴整齐,接着就是出门拜会贺岁,首先是给长辈叩岁,恭祝长辈长寿健康,接着要跟平辈互相道贺平安喜乐。
拜贺之后,一定要饮“椒栢酒”,就是用花椒叶和侧柏叶泡的酒。因为花椒叶被认为是玉衡星的精华,而侧柏叶则被当做预防百病的仙药小,所以把它们凑在一起泡酒饮用,也是寄托了一份对亲友美好的祝愿。
敬椒柏酒的时候,要从岁数最小的先敬起,因为这一天标志着孩子们又长了一岁,所以祝他们茁壮成长,最后才敬最年长者,因为老者又失掉一岁,所以最后喝酒是祝老人增岁添福。
饮罢椒柏酒,接下来便要喝一碗桃汤,桃汤是用桃枝,桃叶,桃茎熬煮而成,味道虽然可能不怎么样,却有驱邪避凶之意。
喝完桃汤,再饮屠苏酒,屠苏酒的主要配方为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饮屠苏酒,有防御瘟气的功效。
接下来是小孩子非常喜欢的一道点心:“胶牙糖”,所谓胶牙,就是粘牙的意思,胶牙糖十分有嚼劲,正月初一嚼一下,一整年牙口好。
除了这些主要习俗仪式,在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就是与家人和朋友尽情地玩乐,玩乐的内容非常丰富,不拘于形式,可以尽情发挥,大家便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元日的这一天,热热闹闹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因为连云望舒随时都会有要生的可能,而且府上的将军们都在前线带兵打仗,所以今年的元首节,镇北将军府一切从简,简简单单热闹一番,就算过节了。
大家现在都提着一口气,要替少将军守好少夫人。
正月初五,连云望舒一早起来便觉得腰比昨日酸,忍到午时,已经感觉腰酸的快要折了,稳婆过来一看就说连云望舒要生了。
就在连云望舒马上被扶进产房时,一封从帝京而来的简报送到了连云望舒面前。
当初韶怀若担心她远嫁北邶思念帝京,特意为她训练了一支轻骑,每月往返于帝京与北邶之间,专为连云望舒传递家书或者搜集一些帝京趣闻事。
只是这一次没有趣闻轶事,整张纸上只写了一件事情——献王谋反,帝京危矣。
连云望舒突然感觉小腹坠痛,下身一热,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下体流出来,只听稳婆在旁边喊“公主羊水破了”。
很疼,难以描述的疼痛,充斥着连云望舒的整个身体,连云望舒意识却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能感觉到稳婆的手一直压在自己的肚子上,只要疼痛减轻的时候,稳婆就会冲自己喊“公主屏气用力”,疼起来的时候又叫自己休息,不要用力。
从外面匆匆跑过来的韶霂霖,就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屋子里是不同女人的大喊大叫的声音,唯独听不见母亲的声音。
五岁的韶霂霖还不理解女人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出于孩子对母亲天生特殊的联系,韶霂霖感觉到母亲现在有危险,一边哇呜哇呜的哭,一边像一头小牛犊一样往产房里冲。
“娘亲!阿霂来救你了!娘亲!不要害怕,阿霂来救你了!”
别看他现在年纪小,两个丫鬟才把他按住,又是哄又是解释,才将他安抚下来,最后韶霂霖只肯退到阶下。
反反复复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连云望舒脑子已经开始发昏,不清楚是谁在耳边断断续续的说,“胎儿太大了…头卡住了…公主加把劲…公主现在不能睡…”
——公主,你救救她!
救谁?
——公主,救救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连云望舒猛的睁开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塞在嘴里的帕子都快被她咬烂了,眉毛拧成了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凸出来,白皙的脸颊,眨眼间浮现一层密密麻麻的出血点,整张脸狰狞的可怕,双手紧紧抓着早被汗水浸湿的被子,手臂上青筋暴起,指甲已经断的七七八八。
“公主不要太用力,缓缓用力,缓缓用力,孩子出来了,出来了!”
啪啪啪。
哇——
一声啼哭,呱呱坠地,刚刚出生的孩子,哭的极其的卖力,简直可以用地动山摇形容,连站在院子韶霂霖都忍不住捂住耳朵。
“哭了!哭了!神仙保佑!”
听到孩子的哭声那一刻,连云望舒将头偏到了床里,嘴死死咬着帕子,悄然泪下。
从一开始无声的哽咽,再到声音低低的呜咽,到最后悲痛欲绝的痛哭。
哭,是因为她有难以启齿的脆弱。
哭,是因为她有无法言说的痛苦。
哭,是因为她有不能挽回的愧疚。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得偿所愿,是位漂亮的女公子,足足有九斤重呢!公主要不要抱抱她?”
连云望舒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女儿躺在自己怀里非常乖,奶娘抱给自己的时候就一直再睡,红嘟嘟的脸蛋就像九月熟透的苹果。
“你们都出去吧。”
冬日昼短夜长,此时已经入夜,屋里各处都亮起了灯,韶霂霖不顾丫鬟阻拦,一溜烟跑进产房,小心翼翼的站在床边,小声的叫了一声“娘亲?”
看着儿子眼睛里透露的害怕,连云望舒拍拍床沿,示意他自己爬上来。
“娘亲,是妹妹吗?”
“是妹妹,阿霂的妹妹,阿霂是哥哥,以后你要保护妹妹,不要让她被人欺负,不要让她受伤,不要让她生病,更不惹她哭,阿霂能答应娘亲吗?”
连云望舒越往后说,越哽咽,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娘亲你怎么哭啦?”韶霂霖懵懂的拽着衣角,实图帮连云望舒擦掉眼泪,手却被连云望舒一把握住。
连云望舒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和语气都非常迫切的问韶霂霖,“阿霂以后会好好保护妹妹,是不是?”
也许是察觉到母亲的害怕,韶霂霖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拍着胸脯向连云望舒保证,“阿霂会保护妹妹,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不会让她受伤,不会让她生病,更不会惹妹妹哭,娘亲,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为了能够让母亲相信,自己可以保护好妹妹,韶霂霖立刻在原地打了一套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