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的栓子妈说：“九爷是真的惹着了那些洋人。”
“可不是呢！”大牛婶儿和妮子妈纷纷应和：“你没看见，那些洋兵的架势，就像要把箱子给拆了似的！”
“这可咋办，赶明儿不会再来吧？”
“这能怎么办？我说啊，我们该劝劝九爷跟那些洋人陪个不是，丢了东西赔他给就算了，他这样……啧！”
“平日里九爷待我们也不错，他家若是倒了，怕会怪我们不帮他。”
“他怪不怪呢，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街坊里谁都不容易，不行，明儿我得带着我家妮子先去城外她姥姥家躲躲！”
“说到点儿上了，我也得回去把值钱玩意儿拾掇拾掇！”
虽然隔着一道墙的四合院儿里是人心惶惶，但九爷家里此刻却安静极了。
文华坐在西厢的窗边，看着正堂里的传来的灯光保持长明，她却有些惴惴不安。文华是想要马上告诉哥哥和父亲金表的事情的，但是他们不知在聊什么，一直在正堂旁的书房闭门不出，连晚饭都不吃了。文华很想进去问问发生了什么，又怕被爹骂。小金表已经被丫头带走了，但此时却像仍放在文华手头似的，“吧嗒吧嗒”地加快着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文华有些困了。保姆赵妈过来给炉子里添了火，赵妈帮她铺好被铺，文华躺到床上，熄了灯。她再看向窗外，书房的灯依旧没有熄灭。
文华在睡梦中，怀揣着心事，睡得有些不太安生。这时门“吱”地一声被轻轻推开了，伴随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一位短发烫成卷儿拎着篮子的年轻女人靠近了文华，给她掖了掖被子。文华睡得不熟，翻了个身儿，以为是赵妈来看她了，含糊不清地问：“爹和哥哥睡了吗？”
“还没呢。”
听到这样一句细腻又温柔的声音，文华揉了揉眼睛，一看是妈妈回来了，伸出手就要妈妈抱。
“好闺女，想妈了没？”妈妈轻轻地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文华乖，先睡吧。”
文华又看了一眼窗外，发现依然有光存在，不安油然而生，她问：“妈，爸爸和哥哥在说什么呢？是不是洋人要欺负我们？”
妈妈摇了摇头：“放心吧，他们不敢！”
面对妈妈的宽慰，文华的内心稍稍平复了一些，不过也已经睡意全无，她问：“妈怎么这么晚还回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睡不着觉，趁着天黑偷偷回来看看嘛！”
要问九爷的太太，为什么回家还要偷偷摸摸的？这里面其实是有些故事的。
文华妈不是九爷的原配，原配夫人十年前就病逝了，但她也不是九爷后娶的太太，更不是小妾，勉强算是情人。文华本是私生女，断奶后从城外接回家里养的。
文华妈是城西做粮油生意的刘老板的独女，闺名一个“莺”字，小名唤“莺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今年也才二十六。刘老板和九爷在生意上是竞争关系，两人也早就看不对头。莺娘却和九爷一见倾心，私定了终身，孩子更是生得不明不白，刘老板一气之下将莺娘赶到城外的别院里和老娘一起住，绝对是不许女儿再见九爷，孩子也干脆扔给了郑家。他说扔了拖油瓶，好让女儿出嫁，但莺娘不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莺娘也是害了相思苦。好在刘老板为了生意常年住在城西，莺娘有时也能偷偷回城和九爷短暂相聚个把时辰，一个月满打满算也有三四回儿。所以文华虽然和妈妈相处的时间短，但也不至于不认识亲娘。
“妈，你来的路上有撞见装成人的模样的山妖吗？”文华问她。
莺娘笑了：“你在说什么胡话？妈是坐车来的，只有妈和车夫两个人，难不成车夫是山妖变的？”
“哦。”文华点了点头。
“快睡吧，我带了城外买的酱羊肉来，留给你明早儿吃！”莺娘哄着女儿睡觉，给她唱起了小曲儿。
“噢噢，乖宝啊，别闹了，快快合眼睡觉啦，睡个大懒觉啊，长个大高个儿，长大好把针线拿，长大好来嫁新郎……”
“莺娘？”
九爷唤了一声，轻轻推开门进来了。“嘘！孩子刚睡，别把她吵醒了。”莺娘小声说。“伙计说洋人来了，怎么说？”
“这回儿也是一样，一定要我拿出铜刀来，联合洋行搅我的生意，看来找不到刀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九爷疲惫的坐在炉子跟前，莺娘在他身后为他捏着肩膀。“金表又是怎么回事？洋人真的在这儿丢了表？”
“是真是假都是他们一面之词罢了。在六道胡同那文华撞了洋人司令一下，他怀疑我让文华偷的表，现在就是要我拿出这表来。”九爷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认定了洋人是借口找表故意来找麻烦的。
“这该怎么办？要不要躲躲？”莺娘露出担忧的神色，问道。
“躲？我是怕了他们吗！”九爷有些激动。片刻，他做出一个决定：“莺娘，你今天把文华带出城吧，我知道你爹不认她，但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躲一躲。”
“洋人该不会真的打文华的主意了吧？”莺娘刚来就跟伙计打听了消息，伙计提到洋人想娶文华时她还不信的。
“不知道是玩笑话还是真有这个心，他是提过找不到表就拿女儿抵，保险起见，只能委屈你先带文华出去避避风头。”
“这是哪门子的委屈。”莺娘嗔怪道：“我从文华断奶后就没照看过她太多时日，巴不得把她领回去呢，只是你这边……”
“没事，我这里有文朝帮衬这，出不了做大事儿的。”九爷拍了拍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
“那好，车叫好了吗？”莺娘站起来。
“就在门口了。”
“好，我先抱文华走，你这边一定要小心。”莺娘从篮子里摸出一条长长的红围巾，系在九爷的脖子上，又说：“篮子里有我带来的酱羊肉，你记得吃。”二人依依不舍地作别，莺娘连着被子裹起文华抱到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