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夷境。
夕阳染红了天边，倒映在一汪池水里，随波而动。远处的高山接连起伏，一望无边。
正是晚饭时间，士兵们都聚在一起吃食，唯一人立足于高墙上，身影颇显落寞。
楚修远手中拿着一缕头发，反复摩擦，望着远方出神。
“楚兄，不下去吃饭？”
楚修远回头，是祁东。
“又睹物思人啦。”祁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头发，神色黯淡。双手枕在脑勺后，靠在城墙上，望着远方，“这战争不知何时休啊。”
楚修远将头发放回锦囊里收好，手背过去，若有所思道:“快了。”又叹了一口气，“苦了这些百姓啊。”
“战争无非是这样，哪方都苦。谁知道那皇帝的猪脑子里想的什么，他做的孽还少？你我为人臣，这路不好走。”
“说起来，与家中通信，你那个女儿怎么样？”
“当时走的匆忙，一切都交给管家了。有你家夫人帮持着，出不了大事。那大儿当时才三岁，如今应能懂事些。女儿——唉，苦了那孩子，出生就没了娘……”
“愿这一仗过后，能天下太平了。”
此刻，九朝国。
烈阳高照，一群小儿正在一小巷中玩闹，围在一堆，倒不奇怪。只是每个人脸上添了一份嘲意，对着嘲笑的方向也是同一个，这不免有些意料之中的和谐。
只听一人出了令，“搜搜，她今日又带了些什么宝贝。”
众人哄拥而上，扒衣服的扒衣服，掏的掏，连带着再给几拳，都不带犹豫的。
“啊——”
正起劲时，突然一人惨叫，众人都懵了一下，没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听啪的一声。
“小崽子，你敢咬我？”原是那人咬了他一口，他恼羞成怒，扇了一耳光过去。他还是气不过，又跟着踹了几脚。其他孩子见状也跟着踹了过去，一边踹还一边骂着。
“我呸！”
“扫把星！克死自己娘！”
“呸！出门身上一个子儿都不带！”
这围着的人，正是丞相府千金——楚慕。
丞相府千金，怎么说也得打扮得精贵。第一次在楚慕身上尝到了甜头，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成为一种习惯。就算在她身上拿不到好处，看到她也要揍她一顿才肯罢休。
“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不怕羞的啊。”
“哼，那是她活该！一个扫把星有什么……啊——”乡里小儿，无知无畏。哪曾想还没看到人影，脸就被一块飞来的小石子给打了。小孩捂着红肿疼痛的脸，眼眶包着眼泪，脑袋警惕地往四处看，喊道：“谁啊？快出来！”
随后视野里走出一人，身姿挺拔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人亮了亮手中的剑，剑锋一闪，接连着几个小儿就被吓哭了。形势一转，小儿们纷纷逃开。
“我是你爷爷！”
人群散去，两人才对面。
楚慕一身脏衣，油头垢面，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护着头部，埋在大腿里的头微微抬起，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的下半身。这烈日刚好映在他身上什么金闪闪的地方，楚慕感到前方一片光亮。
那男孩又威胁了几句，才将宝剑收回。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一手托着腮，与她对视。
楚慕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一眼过去惹人注意的是他的眉毛，英气十足。卧蚕也是十分有型，给他的眼睛增加了灵气。一张幼稚的童脸上，正挂着一抹好奇。不过是个约摸八岁的小娃，气势却是不一般。
楚慕没有说话，很快低下了头，离他离的更远了。
“怎么不说话？吓傻啦？”男孩回头四周看了看，这些小孩倒是跑得挺快，现下巷里只剩他俩。又看了看自己，目光停在手中的宝剑上，“难不成你怕这个？”祁洌认真地摸了摸那把剑，嘀咕着：“不应该的，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祁洌又看了楚慕一眼，脑袋一拍，“我知道了，你是个哑巴。”
楚慕只是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并不想理会。
哪有一上来就叫别人哑巴的？
“小哑巴，我叫祁洌。你叫什么？哦哦不好意思，忘记你是哑巴了。”祁洌看着楚慕瘦小的身躯，忽然想起出府前娘亲拉着他说，若是遇到那些可怜的人，你就适当安慰下他们。祁洌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硬塞进她怀里。“这钱你拿着，吃饱了不就有力气打架了。有些架嘛，肯定是要自己打的。你可不是每次都能遇到我。”
刚说完，巷子外就一些人陆陆续续地喊着小少爷。祁洌朝外看了一眼，道：“家里人找来了，不跟你多说了。你快些回家。”
楚慕还是不说话。
这小哑巴还真不好哄。
祁洌不再逗留，离去了。
日光逐渐西斜，本来就没什么人光顾的小巷，现在更是寂静无声。楚慕仍是怀里抱着一个装满钱的袋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为何，今日还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楚慕才起身跌跌撞撞朝着丞相府里走去。
丞相府。
楚慕来到不起眼的一侧，刨开了一堆杂草，又将松动的砖块取下来，再缩着爬了进去。这一切已是轻车熟路。
从这里进去，刚好到她的院子。
等爬了进去，又重新将砖块补了回去，用杂草遮掩好。
楚慕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里，翻看着还有没有剩下什么吃的。还没来得及找出什么，突然周围灯火一亮，刺眼得很。楚慕赶紧挡住自己的眼睛，缩在一边。
孙奶娘一把抓住楚慕，却只是轻轻拉到了自己身边。楚慕这才发现，前面站着是张管家。孙奶娘看似亲昵地把楚慕揽在身边，实则把一只手藏在另一只手后面，狠狠地拧了一把楚慕。“张管家，小姐就爱往外面跑，每次一拦着她便大吼大叫的，不让人靠近，人一跑就没影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办法啊。”
楚慕早已习惯了孙奶娘这套，没吭声。
“你拦她做什么？”张管家瞪了孙奶娘一眼，“要不是今日我来这一趟，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她平时爱跑出去玩？你好好跟她说，她会大吼大叫？亏你还是个奶娘，这点和孩子相处的道理都不懂？什么叫没有办法？你是欺负她不懂，还是欺负我老糊涂？”
“奴婢不敢。”孙奶娘赶紧认错。
张管家冷哼一声，“要是小姐下次再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看着蓬头垢面的楚慕，轻轻擦了擦她的脸，温声道：“若是想出去玩，说一声便是了，用不着偷偷溜出去。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你看看，这脸都蹭花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张管家，这边还有事等着您处理。”
张管家转头回应了一声，吩咐周边的下人，“带小姐去沐浴更衣，早点休息。”接着摸了摸楚慕的头，“乖孩子，去吧。”
张管家越是这么说，楚慕感觉刚刚被拧过的地方更疼，但还是使劲憋着自己的眼泪，轻轻点头，掩饰地低着自己的头。
张管家已经又累又忙了，她不该再拿这些事来烦扰他。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咬咬牙，就过去了。
只怕万一——她真是个扫把星怎么办。
张管家刚走，孙奶娘便丢下了伪装，在椅子上悠闲地坐了下来，熟练地从身上拿出一块白布，塞在了楚慕的嘴里，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开始下狠手，“哼，一个克死自己娘亲的扫把星，也好意思享受小姐的待遇？你要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敢把你揍死。到时候也就是你不小心贪玩，我随便找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听到没？”
四周的丫鬟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这等不详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这孙奶娘的手段也是毒辣，之前不过是背后说了她一句的小丫鬟，就被弄得惨无人样，他们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