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国,鼎乐三十三年。
此时,寒冬已至。房屋上已经积上了厚厚的雪,四周是白茫茫一片。风早已呼啸而来,那可怜的小枝丫禁不住它一个劲儿地推搡,歪得厉害。天越来越暗,只见远处一道快速地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便是轰隆一声。
恐怕是嫌这雨雪交加还不够。
丞相府。
围着一个房门外,一群人手忙脚乱。
一丫鬟从房门中退出来,急急忙忙,差点被门槛绊倒。还没来得及担心自己摔下去会是怎么样,已经被一中年男子扶住,“琴儿她怎么样?你快说!”
丫鬟避开他的视线,只是简单地摇摇头,就把他的脑子摇地只剩空白。
轰隆——
天之异样,让人更觉不安。
“啊——”
没等楚修远从雷声中回过神来,房间急急传来了一声惨叫。再回过神来时,门已经关地严严实实。
“夫人用力啊!头已经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
“夫人用力!”
楚修远定在那里,紧紧扣住门,愈加用力。心急火燎的他被吓得从脚底到头皮,麻得厉害。
“哇——”
“出来了出来了!”
房门随即被推开,一丫鬟抱着一还在哭的婴儿出来,“恭喜老爷,是位千金!”
楚修远瞬间转悲为喜,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便是好好好,惹得丫鬟们轻笑出声。楚修远细看了一眼婴儿,就冲进了房间,跪在床边,替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开始念叨了起来,“夫人辛苦了,这娃娃可是比她哥哥还倔,万幸万幸!叫什么名字好?这么个倔娃娃,可不能取俗气了……”
周琴微微喘着气,颤抖地抬起了一只手,楚修远温柔地把她的冰冷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脸歉意,“是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随后停了声,静待周琴开口。
“远哥……我,我好累,想睡了……”楚修远心头一紧,握着周琴的手不由得一紧,心快跳到了嗓子眼,模模糊糊的一个想法在他脑海慢慢清晰。
呼的一声,风又来了。
周琴声如细丝,跟着吐出的气息也不稳,“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能与你一起……共度我的一生……霖儿一定会,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我真的很开心——我有机会……”
“瞎说什么,你一生还长!你一定会,一定会……”楚修远握着周琴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他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该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他上沙场什么危险没遇过,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他将头埋在她的手里,不敢看她的样子。他说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直接想到的是最残忍的结果,赶紧呸呸呸几声。
周琴小幅度的摇摇头,还想抬起另一只手。
“慕君而来。”
嗒。
没了声响。
楚修远猛地抬头,“琴儿?琴儿你说话啊——你不要,不要吓我好不好……琴儿!”楚修远望着周琴发白的嘴唇和舒展的眉头,心头一阵翻涌。他却不敢摇她,只会更紧地抓住周琴的手,嘴里不断念道,“你一定是骗我的是不是?你睁开眼看看我,女儿还在等着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我真的怕啊……”
终于承受不住,楚修远跌坐在了床边,像被抽了魂。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止不住地流。
“老爷老爷!这睡着的小少爷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哭,哄不住啊……老爷?”下人看着床边矮了半截的楚修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自家那生龙活虎的老爷。
他还不知如何是好,又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快去正院,李公公来下旨了!”
楚修远麻木地把头偏了一个极小的幅度,眼睛仍盯着周琴那毫无生气的脸。他慢慢放开紧抓住周琴的手,深吸一口气,紧紧拽住周琴身上的棉被,仿佛是靠着这个力量,才能站起来。而后,他缓缓俯身在她的额头处落下轻轻一吻,取了一缕头发,放置于身上。
下人察觉到不对,“老爷……夫人她——”
欲言又止。但谁都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
“走吧。”楚修远起身,“将夫人好好安葬。”
楚修远拖着沉重的身体,步步艰难地出了房门。他在门外,静静站着,仍是不舍地回头看。
今天的风,大的紧。
正院。
“楚修远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命丞相楚修远与大将军祁东,共领军出征夷境。凡夷境不从者,格杀勿论。年轻男女,死罪可逃,活罪难免。钦此!”
一旁的侍从为李公公撑着伞,刻意地看着楚修远。
楚修远拳头捏紧,愣在原地,心情复杂。雪下在他脸边,化成水,滴下来模糊了视线。
“楚丞相?接旨吧——杂家知道,夫人刚生产完还没来得及温存就被催着出征,心里不好受。但本公公劝你,凡事啊……”话还没说完,来了个小厮前来上报。李公公眼珠一转,轻蔑一笑,继续说到,“想开点。这人都走了,在留恋也没用咯。赶紧收拾好,准备出发吧。搁这耽误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哼,周夫人的尸体不好处理吧?你说是吧?”
楚修远抬头怒视,眼眶发红,拳头再度捏紧,却只能向前跪拜一步,“臣楚修远……领旨——”
“丞相啊丞相,您还没谢主隆恩呐。”李公公掰了掰自己的手指,跟闹着玩似的。
“臣,”楚修远咬咬牙,恨恨道:“谢主隆恩——”
“哈哈——丞相果然是爽快人!回宫复旨!”李公公拿着佛尘在前面一甩,转身离开。
楚修远依旧跪在地上,隐隐发抖。下人们不知怎么安慰,也不敢去扶。只有管家在一旁默默为他撑了一把伞。
半晌,地上幽幽吐出来一句——
“呸,狗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