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本不相配
一个月前。
……
初春刚至,桃红柳绿,粉嫩精致的桃花点缀了满树,璀璨夺目,风一拂过,便是万花齐落,随风飞舞,继而落地成泥,唯美得令人心颤。
燕莽安静地站在那颗桃花树下,等待着她心心念念的情郎,今日的她破天荒的褪去以往一身热烈如火的红衣,换作了一袭纯洁如雪的白衣素裙,她要把她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的情郎,她的宁静,她的温柔只给他一人。
燕莽徘徊着,紧张着,踟蹰着,她保持着初始的微笑,其实这不过白费心力,因为她的脸已经笑僵了,但是温棠还未到。
他为何迟迟不到,虽说此约是她提出的,但是他应允了,那他为何还未来?
燕莽默默地蹲下,微寒的春风轻轻拂过,她的身体着了凉,便觉有些冷了。她的温棠,她的小白公子为何未到,是忘了吗?还是不甚在意?思及此,燕莽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很不争气地红了。她何曾如此脆弱过,她一直是骄傲的燕二小姐,是信王亲封的朝阳郡主,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打败的燕莽,但是温棠是她的克星,只要碰见他,她的自信,她的荣耀,她的特立独行破碎的一败涂地。
温棠,她的温公子,她的小白公子,她此生的挚爱。
踏雪的声音隐隐传来,燕莽心中暗喜,知道是他来了,但不曾抬头,来人停在了她的面前,俯视着她,沉默了顷刻,一件雪狐大裘轻柔地落在了她的身上。燕莽猛地抬头,雾眼氤氲,一番无措。
“小白公子!”燕莽的声音变得欣喜。他还是来了,他并没有失约!
温棠把她扶了起来,握着她的手,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了她身上,神色复杂,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小白公子如今贵为青莲侯,日理万机,是我唐突了,硬邀公子出来。”燕莽一高兴,差点语无伦次。
温棠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她的手,感受到手里温度的逝去,燕莽眼神一黯。
是何时起,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层纱帐,不再那么友爱亲密?更多时候更像是臣与臣之间的客套,她是郡主,他是侯爷,仅此而已。
是了,自从她十三岁那年温棠被封了青莲侯起,他们都变了。
“小莽,以后不要再叫我小白公子了。”
燕莽面色一僵,净如秋水的眼睛里似有一丝惧意。
“为什么?”她紧紧的咬住下唇,十指紧扣,却轻柔似风地问道。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都知道。”温棠敛眸平静地回答。
燕莽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似乎想抓住他的心,“我们自小认识,既然你知道我心悦于你,为何不接受我,你不喜欢我吗?”燕莽抬起头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固执地问。
温棠的神色不变,平淡如水,“燕莽,我们本不相配。”
燕莽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不合适,自七岁那年与你相识,我们一起长大,我们既是青梅竹马,又是门当户对,怎会不相配,这是整个信国都认可的事啊。”她是朝阳,他是青莲,哪里不配,她甚至为了他,放下了她的姿态,甘愿零落成泥碾作尘。
温棠神色一凛,用力地甩开燕莽的手,居高临下地蔑视着她,目若寒冰,嘲讽道:“朝阳郡主,你认为你配得上我吗?”明明是反问,却更像是回答。
燕莽的呼吸一滞。如此字字诛心,让她热烈的情感碎了一地。
燕莽僵硬地退后了几步,愣愣地看着淡漠如雪的温棠,才恍惚发现,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他,也许是为了拒绝她,也许这才是他的本性吧,冷漠无情,高贵疏离,也许他的温柔都是假的,假的。
眼角有泪流出,冰冷粘腻,好不舒服,燕莽顾不得去擦,犹如一个失败者一样地低下头。她的确是个失败者了。
温棠说得没错,她凭什么配得上他,她生在权贵之家,固然尊贵,但无权无势,荣华富贵终不能长久,而他是凭自己的本事立足,圣眷难却,智勇双全,天下无双,他是年轻的侯爷,信国的青莲侯,只要他愿意,便可一生荣华。说白了,他要算计不只是君王,更是一个国家,而她在他面前没有利用价值。
“我懂了。”声音嘶哑难听。燕莽有些惊讶,原来自己的声音竟可以沙哑成如此,是太难过了吗?为何她的心没有了痛觉?
没有被拒后的窘迫,她只想逃离。她要回家,对,回家,回家之后她可以当这一切不曾发生,一觉过后,又是新的开始。
“小莽……”温棠突然又温柔的唤她,好像刚刚的那个冷漠无情的人从不存在。突然画风一转:“以后我便不再这样叫你了。”
一会儿温柔似水,一会儿冷若冰霜,阴晴不定,燕莽心中如履薄冰,到底那个才是他?
“小白公子,你喜欢过我吗?”燕莽心知,这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
温棠负手而立,矫首昂视青天,幽幽道:“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你情我愿都能修成正果,但我不喜欢你,只是妹妹。”
燕莽心中一明,也不再执着了。
“既然如此,打扰温公子了,小女子先告退了。”燕莽慢慢的向他欠了欠身子。她有种直觉,这是她最后一次与温棠以朋友的身份交谈了。此一别,未来便是千山万水。
纵然不舍,但是她有她的骄傲,即使被拒,她仍是她的朝阳郡主,燕亲王府的燕二小姐。
燕莽忍痛决绝地越过温棠,温棠背对着她,毫无所动,徒留一个颀长的背影,然而燕莽未走几步,她便突然转过身来,朝着温棠奔去,从后门用力地抱住了他。
温棠身体僵硬,挣扎了一下,试图把燕莽的手放开,“燕二小姐……”请自重,话未说完,燕莽出声了。
“小白公子,不要拒绝我,就最后一次。”燕莽强牵一笑,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唤他了,即使男拥女抱不合规矩,要被人看见,恐辱名节,但燕莽就是想抱抱,像一个普通的朋友那样,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温棠还是随她了,既然人家都如此乞求了,他又有什么好说的。感受着身后人的体温,温棠突然贪恋起这种感觉。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最后燕莽松手了。
燕莽癫狂一笑,绝望地指着他。
“温棠,记住,是我不要你了,不是你。”燕莽此刻累累如丧家之犬,足见其狼狈,但是她努力保持着骄傲。
哪里能让别人抛弃她,只能她抛弃别人!
燕莽临走前,温棠说了一句让她不明所以的话。
“燕莽,要永远骄傲的活下去,即便是我,亦不要退缩。”
一阵春风拂过,满树桃花皆落,迷乱住了燕莽的眼睛,迷乱了温棠,迷乱了整个信国。
燕莽不曾回应,不曾回头,更不曾停下她的脚步。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会停下她的脚步,永远不会。
“你可真是心狠。”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一人,来人鼓着掌,讥笑道。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温棠心如止水,淡漠平静,丝毫没怪罪那女子的嘲讽。
“这,不就是您想看到的吗?”
四——进宫
信王已经下了召旨,十五天后,燕莽将嫁入皇家,成为那森冷宫殿中的一员,与那些丧心病狂的女人们勾心斗角,只为得到那个名为王上的宠爱。
可是她不甘心,她是燕莽啊,她不是一般女子,她能文善武,能指点江山,能叱诧风云,她堪比男儿。即使在温棠眼中她的确不算什么,因为他是那样的优秀,如冬日里火热的太阳,熠熠生辉,纵然是她,也相形见拙。但是撇去温棠,她有自傲的资本,她不该困顿于那黑暗的后宫,为那个孤独的王上生儿育女,然后了却余生,即便那个王上是她的表哥。她还如此的年轻,她要逃离,她不能进去。她要去找父亲,父亲如此宠爱她,定会有办法的。
燕莽下定了决心,她要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她宁愿不嫁,也不要进入后宫,作茧自缚。
燕莽想清楚了,便急忙想去找父亲商量此事。她赶紧提着裙跑出去,才到门口,便停住了。
“莫寻来了。”燕清的声音突然响起,燕莽暗喜,父亲竟自个儿寻来了。她低下头,忙向父亲欠了欠身子。燕清不便入她闺房,朝外面的庭院大步走去,燕莽赶紧更上。
“父亲,我……”
“莫说了,此事没商量的余地。”燕清停下脚步,冷漠地打断了她。
燕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父亲从未如此冷冰冰的对她说话,为什么如今,全都变了,温棠变了,父亲也变了。过去的温棠永远对她温温柔柔,现在却相敬如宾,过去的父亲永远温和慈爱,现在却冷淡漠然。是什么改变了他们,或是说他们从未变,是她太天真了?
“父亲,您怎么了,我是莽儿啊,为何您……”如此陌生。
燕清仰着头,闭上眼睛,无言。
“燕莽,皇命难为,不然当初我就不会娶你母亲,你看,纵使是我,也没能逃过。相信父亲,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把我送入皇宫,这是哪门子好?
燕莽也仰着头——燕清比她高一个头,看着她曾敬爱的父亲,期望他能带她冲破牢笼。
但是燕清不为所动。
她悲恸地闭上湿漉的双眸,艰难道:“可是父亲,我不想从命。”
燕清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解释道:“你涉世未深,不知朝堂凶险。”此番进宫,于你是救赎。
“不——”燕莽剧烈抵触。
“燕莽,最近我太纵容你了,这几天好好静静,别再出去了。”看似是让她安心,实则是软禁。燕清心里是真的怕燕莽会一时想不开逃婚。
燕清冷哼一声,在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说道:“燕莽,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你进入皇宫,不仅仅是温棠的意愿,也是我的想法,进宫本就是世家与皇朝维系关系的手段,你好自为之吧。”
世间熙攘,皆为利往,原来她只是个筹码。在温棠眼里,她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