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扶鱼舒展舒展胳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楼下刚被踢了一脚的小二喊道:“鼠儿,到隔壁找姓王的借三匹马,就说年底的钱不用还了。”
“得嘞,”小二揉一揉屁股,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到是那二掌柜听道了,嘴里面嘟囔道:“败家玩意,四十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还有骑马的雅兴。”不过,打心眼里也不得不佩服卫大掌柜的制茶,不然这茶楼远近闻名的招牌靠啥支撑。
……
一个恬静的小阁楼,一个耄耄之年,面色枯槁的老学士,躺在藤椅上,双眼轻闭,旁边四处散乱的经书典籍,一个年轻学子正手脚麻利地收拾。
“逸民,如果我有一天离开了,你又何去何从?”老人声音有些沙哑。
年轻人发了一怔,抱起一大摞书,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这个,学生还没有想过,要是老师身边缺一个拾书人,学生……鞍马相随,虽苦仍乐。”
老人淡淡一笑:“跟了我这个老古董近十年,学问没学到多少,还经常帮我洗衣做饭,更是耽误了你考取功名,说实话,老头子在心里面有些对不住啊。”老人破天荒的说了这些话。
年轻人手足无措,双脸通红的愣在那里。开口道:“跟随老师九年有余,所学远超书本之内……”
“算了,再试试考取个功名,前五年,按着你的浮躁潜心研究学问,后几年,你竟不愿离去,也算老头子临入土捡了块好玉,老头子大半生的学问都授予了你,你性格敦厚,就教了你治身术,谈不上经天纬地,但身为我杨桂的学生不鸣则已,一鸣就要惊人,看看偌大的一个南华有没有贤士硕儒肯雕琢你,看造化吧!不强求。”
年轻人伏地不起,眼泪决堤:“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之恩,学生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
若干年后,南华文人官场,一名边境小城学子耗尽盘缠,风餐露宿,在三试之后,一飞冲天,震惊了整个京城,榜下捉婿者,蜂拥而至,传出来的文章更是誉为妙笔生花。不知为何,那人不慕官场,本该扶摇直上,却安安静静的躲在一位京城名儒的书院里,钻研学问,最后如日中天,年轻有为时,悄然身退,携一位芳龄二八的才女,回到小城,教书授业。不免令人扼腕叹息
……
十日后,徐国一驾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入东纪门。同日夜晚,梧桐殿上烛火通明,一帮子大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人和两个锦衣玉服的年轻人把酒言欢。
人不多,瓜果点心,几碟,一大盘蜜枣鱼肉算不上山珍海味,却也几分热闹。“六道子,年轻那会就数你身体好,没想到到老了,除了李清风,天道野,就是你这个老东西要先走一步。”杨桂看着佝偻着身子,唯一一个以茶代酒的老人哈哈大笑。
风烛残年的前任军马总帅,曾经剑道宗师的六道子,嗫喏着嘴唇,“牙尖嘴利,搁我年轻那会儿,我让你两只手,照样打你十个。”其余的几个人哄堂大笑。
居中间则大徐君王徐坦坐在中间,徐坦有些无奈头痛,自己虽然是一国之君,但在这些人面前仍旧是晚辈,话也得好好说,越老越小,得哄着,毕竟蹒跚学步时,这些人就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朝堂上殚精竭虑。老徐家的天下,全靠这些柱子撑着,不过,再怎么样,怎敌过这岁月蹉跎。老啦,都老啦。
年轻一代的翘楚——天堑生,现在兵法天家的中流砥柱,小兵圣天道野的嫡子。坐在徐坦右侧,天堑生剑眉星目,身材匀称,模样俊朗,一副儒生样儿,天堑生和徐坦相差一岁,人中龙子和兵家幼虎在隐舌乐引荐后,初次相见,便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秉烛夜谈,颇有些明主遇名臣之意。
但有些突兀,空出来三张椅子,空荡荡的,一张按照老规矩是相传羽化登仙的李清风,还有一张是留给病重在床,不宜赴宴的曲怀兹,那最后一张是……?门忽地打开,灌来一阵凉风。一个身材瘦小,裹着长衣的老头,大大咧咧的抱着一壶酒推门而入,嘴里面嘟囔着:“一群老混蛋,还有两个小混蛋,客人还没到完,就开始胡吃海塞,这就是你老徐家的待客之道?”
几个就差头盖骨没入土的老头子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来人正是和李清风并驾齐驱的前朝老人—漆元释。
佝偻老头大大方方的坐在那个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坐过的位置,旁若无人,:“上次来,还是打聊州那会,匆匆忙忙,就吃了一小碟花生米,刚才绕了好一会,才走到这。”
“喝酒喝酒,这酒我那会就埋上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喝上一盅。”老人反客为主首先,给天堑生满满斟酒。漆释元佝偻着身子:“你家老爷子戎马一生,曾经给我挡了十几刀,这情我可没忘,这杯你小子走运,替你家老爷子喝一盅。”
天堑生一愣,连忙起身,一饮而尽。这酒的辛辣难以描述,感觉像是刀子扎进喉咙似的,不着地,想起一句很久之前的沙场俗语:释元不退,清风不出。
漆释元的到来,无疑多多少少解开了在坐很多人的一个几十年的心结,暗暗的几位举足轻重的前朝老人和年轻君王的距离又近了几分,酒也喝的格外尽兴,杯酒解千愁,酒劲醒人心。
……
夜上柳梢头,四下无人,京城某一偏僻的小客房。幽暗的房间倒显得烛光刺眼,案台上布满灰尘,“卫扶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揉了揉有些僵硬的两颊,笑了笑,自问自答,“面具呆久了,要摘下来,还真得伤筋,动骨,扒皮啊,醉猫,卫扶鱼,还是齐安乐,傻傻分不清啊?”
……
案台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手里攥着一根古朴拐杖,躺在太师椅上,挤满皱纹的脸慢慢舒展,毫不掩饰笑意,打量着卫扶鱼,像是看到顽劣的孙儿,一夜长大的模样。
“按照老头子和老皇帝生前布局,不出意外,那位会竭力给殿下一个复国契机,蛰伏了十多年,小蛇也该化巨蟒了。”
卫扶鱼面色平静,拿起尖刀,划向下颚,一刀,一刀,又一刀……,蜡烛摇摇欲灭,蜡油伴着刀尖的血水滚落,老妪面色古井无波,不知过了多久,一块面皮脱落。卫扶鱼或是齐安乐,打量着面前这个久违的面孔,笑了笑。
世人皆知西蜀灭国,死战无双,不知易容画皮削骨,天下第一。
铜镜中,一副崭新的面容,狭长眸子,森严的眼睛里,隐隐透有杀气,鼻梁不高,嘴角微微上扬,眉梢眼角,棱角分明,颇有些摄人心魄的魅力。
戴上易容脸的卫扶鱼亦或是蛰伏如毒蛇的齐安乐,大大的的伸个懒腰,一觉梦十年啊!偌大的一个西华,临近徐国边境的三城六镇十八塞布防心里默默也有了个大概。
自己不声不吭的挑起了一切,那个傻丫头呢?
世人尤说,
后宛纳兰女,痴情最深,
女子痴情时,最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