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到了那双漂亮修长的手,似乎是在作画。
楚泝努力跳了跳想看那画,但始终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水汽,看不真切。
那似乎是幅红莲,楚泝想,依稀间灼灼一抹红。
这抹红被双手细细描着,渐渐仿佛活了一般,在楚泝模糊的视线里舒展开身体。
最后“啪嗒”一声,一滴露珠滴在她脸上。
楚泝一愣,那双手却向她走过来,她心中欢喜,迎了上去,那双手的主人却好像看不见她,只在她身边洗了洗笔。
墨色丝丝缕缕,像流到她心里去了,她心中一涩,沉沉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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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郡-说不得塔
琉璃顶上投下的阳光温和的洒在她脸上,楚泝额间的红莲裹着金灿灿的下午暖阳,似乎十分惬意,安然蛰伏在主人额角。
息星天盯着那莲花看了半晌,又轻轻展开那幅画。
天字一却是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愣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是该放到何处去。
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回来了。
这便是那日楚泝在云间舫小厅里看到的那幅空画,天字一心中至宝。
如今那原本空空如也的画绢上,竟是显出一个模糊的女子侧影来,看不真切,左上角仍是题句“色授魂与,心愉一侧”,鲜红的小印此时清晰的现在阳光下,是个“界”字。
天字一天赋异禀,幼时便能一眼辨别古画真伪。
长安十年,黄狐狸得了这幅画从太安城回来,他不过是闹了小孩子脾气,心里嫉妒,便吵嚷着抢要。爹爹向来偏心,硬是让黄狐狸把画让给了他,毕竟是御赐之物,寻常孩子哪里舍得,黄狐狸却仅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便把画给了他。
那年黄子砚十五岁,天字一七岁,他还是蜀郡王府里受宠又蛮横的小王爷,上下都笑喊他一声豆豆。
如果不是他抢了这幅画来,也许如今际遇就要大不相同。
那画上画的是个女子。
七岁的天字一尚还说不清女子之美,偏这画中人便已足够他沉醉。
这女子并没有怎样的美,甚至很难描述出她的具体形貌。
天字一只记得那女子在画中望着他笑,眼中脉脉似乎要告诉他些什么,额间一朵红莲,栩栩如生好像活了一般。
这画里有一个秘密,有时他很想知道,有时他又很怕知道。
自得了那画,他疯魔了一般吃饭睡觉都要与画在一处,也不四处作死玩耍了,只是日日与画中人絮叨。爹爹痛骂了他几次,见毫无用处,便转头去骂将画带回蜀郡的黄狐狸,一直骂到薨逝前都还在念叨家门不幸,家门之大不幸。
如此,天字一与画中人朝夕相处了整整七年。
七年后的某一天早晨,当天字一惺忪睁眼,发现悬挂在他床前的画上空空如也。
那是他美好人生里最灰暗的一段日子,他不顾家人反对只身前往云间舫,希望能从云间舫收藏的古画和古籍中找到有关这幅画的蛛丝马迹,发誓不弄清画的真相绝不下舫,这一找便又是七年时光。
自第一次见到楚泝额角红莲,他便深知楚泝与这画必有渊源,七年来他遍寻不得的真相,如今似乎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
楚泝却似乎并不知道什么画,相处日久,楚泝渐渐只是楚泝,和那幅画的距离仿佛越来越远。
小姑娘有双很清澈的眼睛,能一眼望到底,爱走神,会下意识的用额发遮住那红莲,总是和和气气、小心翼翼的,有时有点呆,但是个很好的孩子。
渐渐的,他也就不想着要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探个什么究竟出来了。
天字一看着这幅模模糊糊的画,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是她回来了?
息星天将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的天字一往后推了推,拿了画轻轻放在楚泝身边。
他令众人都离开塔底中心雕凿成古怪图案的位置,自己取了一滴指尖血,往图案底端的一个小凹槽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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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泝睁开眼睛,画上人影依稀,仿佛在缓缓转过头来。
塔底的整个图案在息星天指尖血的驱动下开始运转,此时红光乍起,摇曳不定,远观如同一群红衣舞姬纷纷起舞。
楚泝在阵中缓缓坐起身,额间红莲盛开,她定定看向琉璃塔顶,阳光的金色和阵中的红色交织在她脸上,使她看起来如梦境般不真实。
息星天看着她道:“你与楚家有过约定,我们保得殿下一日,你便销声匿迹一日。”
楚泝转过头来,却是没有理息星天,直盯着李千袭道:“你以后是这些人里面死的最惨的一个,”她看着他的眼睛,“值得么?”
李千袭没有说话,但眼里依然静静的。
她又转过脸去对着墨白,神色全不是楚泝本人,她说:“求不得。”
墨白握着长刀语冰的手紧了紧。
接着她又看向天字一:“黄子砚早晚是要对你下手的。”
“下手呗。”天字一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看着这阵中陌生的“楚泝”道:“当年你为什么走?如今你又为什么回来?”
楚泝妩媚一笑,眼角眉梢皆能勾人摄魄,她没回答,又转向羽焕道:“记着离姓叶的女人远一点......”
“闹够了没。”息星天道,声音并不大,但这四字出口时他身上气势一涨,宛如神灵附体,竟十分威严。
“反正你要回来的,我在这塔里等你。”楚泝看也没看息星天便道,又缓缓在阵中躺下来,“还少个人呢,然后你们便能去见他了。”
阵中红光熄灭,画上空空如也,楚泝额间红莲恢复成花苞状,沉沉睡去。
息星天舒了口气,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让殿下歇一晚,”息星天说,“明早便好了。”
墨白愣了一晌,才走上前去抱起楚泝。
天字一则是蹲下身捡起那幅画,呆呆看着空白的画绢,难得的一语不发。
“带它去氿郡吧。”息星天站在他背后说,“可能在氿郡,你就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天字一愣了神,等他回过头,息星天已经走出说不得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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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随你们北上氿郡,但我要替姐姐和阿羽讨要一个保证。”息星天对李千袭道。
李千袭摇了摇头道:“并不需要李某给你保证什么,你心里清楚,等殿下坐到了那个位子,单凭这印记,息商阑三郡自会顶礼膜拜,将是万民臣服的新局面。”
息星天看着李千袭:“值得么?”
“总有一天,这世间自会告诉我值不值得。”李千袭说完,扯了扯嘴角背着手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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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郡-雍都
来人踩着细碎的小步子匆匆进得殿来,给这位爷上报的时辰可晚不得一分一毫,前日里黄正不过是晚了小半刻便失了踪迹,可不知道是给这位爷埋了还是卖了,黄锦擦了擦脸上的汗,在黄子砚身后跪了下来。
“禀王爷,鹄贼仍是龟缩在王域不动弹,有探子报看到息霞晚进了太安城;青郡的慕容老狗又增员了梅谷,已经给王爷递了两回信了;氿郡派人进了三回,皆是尸体都没见着一具;小王爷在琅环城进展顺利,据说那位殿下已经醒了......”
黄子砚手上拿着账本儿回头看了一眼黄锦:“鹄贼、小王爷、慕容老狗,是跟穗穗学的?这日报简直如她跟王妃说长道短时一模一样。”
“回王爷话,”黄锦笑道,“自娶了穗穗,属下嘴上也变伶俐了,如此还要多谢王爷王妃成全。”
“嗯。”黄子砚合上账本在手里敲了敲,“那你明日便和离了吧。”
“王爷说笑了。”黄锦笑道,等了半晌也不见黄子砚笑,才察觉出黄子砚是认真的,“王爷恕罪,是属下多嘴了,属下与穗穗情投意合感情甚好......”
黄子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他:“不然你和穗穗随便哪一个送去商郡便是了。”
“王爷饶命呐,”黄锦惊得给黄子砚磕了几个响头,“属下这便去和离,和离便是了。”
见黄子砚对着他抬了抬下巴,黄锦向蒙了特赦令一般赶紧出殿去了。
黄子砚望着那匆忙跑出去的背影无聊的抚了抚嘴角上的疤,等下他那“天真”的王妃定要来殿上寻衅滋事,就如他计划好的那样,会在这殿里“碰巧”发现些妙不可言的东西,蜀郡的老东西们也该知晓些事儿,这事儿他亲口说他们肯定不信,但他那大家闺秀的王妃说,他们一定信。
这媳妇娶的当真是成功。
黄子砚啧啧了几声,将账本儿放在桌上,转身拧开书架后的暗门闪身走进去。
黄正早早在这里等着他了。
“王爷,人已经带过来了。”黄正低头说。
“后日去虾子,把人带上,我算着时间,差不多他们也该回了。”黄子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