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死命将手中战鼓槌抛下正阳关城楼,鹄部三十万大军蚕食掉最后一线银甲的大宣虎贲,正潮水般向关口涌来,喊杀声不绝于耳,我却只觉得天地静默。
耳中反复的只是昨夜父君那句喃喃,小月息,不是你的错。
我看向身边的许魏洲,命他便降了吧,抵抗无非是多糟蹋人命,他只是梗着脖子将我瞪着,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一句话也不与我说。他素来如此,犟牛一般,便是父君也屡屡拿他无法,我却只是笑笑说了句“二娘和小虎子还等着你哩”,他便泄下气去,低头胡乱擦了擦脸,再抬头瞪着我时,眼里除了血勇总算多了些常人该有的挂牵。
“走吧。”我轻轻说,许魏洲又瞪了我一阵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硝烟里我并没有听见,只见他跪下来狠狠磕了几个头,转头奔下城楼去了。
鹄部大军前,黑甲骑士一马当先,乌金色的长枪上挑着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那是我父君的头颅,就像我无数次梦见的一般无二。
这世间万事万物便是如此,知晓结局又如何,从来便如那扑火的飞蛾一般,该来的总要来。
我俯身脱下鞋子,赤脚慢慢爬上正阳关女墙,十丈雄关在我脚下,战场上涌来的风里,除却腻人的鲜血味道,还有丝丝缕缕春天泥土的香气。
像新生,如期而至。
黑甲骑士勒马停在了城楼下,缓缓举起右手,身后大军齐齐止步,悄无声息。
他似乎是在抬头看我,我只看着他枪头挑着的那颗头颅,思索着此刻父君的脸上,该作何表情。
“听闻你知人生死,可断天命,且给我算算,我从何处来,究竟要回到何处去。”黑甲骑士的传音在我耳畔响起,声音里带着些疑惑和恳切。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摆和鬓发,轻声说:“当是不知道最好。”
我不会千里传音,城下的人究竟是听不到这最后一句,如此便最好。
脚下一轻,这世间总算是离我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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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二十五年春,舜帝率三万虎贲战鹄八部于正阳关外,崩,守军降,公主泝殉国。是年,天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