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云遥回头再度凝望着。
“公子与之有何渊源?”
“没有渊源,或许我该恨他。他险些令昆仑覆灭,我最敬仰的前辈因此而殒命,可是,当我站在这幅画卷之前,却突然不那么恨了。殿下,能否告诉我一些有关于他的事?先前在西海时听一位老龟丞相说起,但不过寥寥几句,我想知晓更多。”
“方才你的同伴提起龙生九子时,我言下之意已然明了,先祖的事,不便为外人多谈。”
“如此,打扰了。”
云遥正打算离去,敖恒忽然挥手止住:“且慢,莫非……”
“何事?”
“半月前我与父王祭拜时,心中忽有所动,似是先祖驾临之征兆,却不明其深意,亦不知是哪一位。难道,公子前世有所关联,便是这预兆之人?”
“这,我也无法回答。”
“罢了,我说与你听,请公子勿要随意张扬。”
“我答应。”云遥微微点头。
敖恒道:“我龙族可令阴阳合一,自行繁衍,所以近乎世代皆为男儿身,上千子孙里才会有一位龙女,而龙族繁衍,一胎必有九子,以资质来排辈分。太古之时,龙祖诞下九子,八位长兄虽形貌各异,但色泽斑斓,光彩夺目,加上天资聪慧,十分讨喜,龙祖分别为他们取名囚牛、睚眦、朝风、蒲牢、狴犴、狻猊、貔貅、螭吻。然而最小的皇子,却取名为‘饕餮’,远古时代,这两个字既繁琐又不堪,以此来指他的模样,后来这二字传至世间,演化为凡人们口中嗜杀贪食的怪物。”
“这倒是第一次听闻。”
“毕竟我们这些子孙后代,断不敢如此称呼,出于对先祖的敬畏,因他生于太古之时,称其为太古龙皇。”
“他究竟是何模样?”
“就如这画中一般,其实他与龙祖最为接近,但肤貌青黑,眼瞳怪异,再加之天资有所欠缺,无法与几位兄长相比,生来不会飞天,需经历数百年的修行……种种,令他不被接受。后来,我族愈发壮大,但不知是怎样的宿命,每一代九子,必有一位黑龙,渐渐地,他们被称作蟠龙,意为不会飞天、覆海,只有如蚯蚁一样蜷缩于地的龙。”
“于是所有黑龙聚于一处,奉太古龙皇为主。”
“不错,他们变得越发凶厉、暴虐,上古之战时险些与九黎为伍,万幸,龙皇从未失去过理智。不久后,我族过度繁衍,致灵力四散,龙祖担心我们有一天会像人一样泯然于世,决定除去天地间所有黑龙,以正血脉。”
“怎么会这样?”
“龙之所以为龙,只因珍稀,若是像泥鳅一样遍地皆是,就不足为奇了。龙皇因地位,本可免于一难,但他从未丢下拥护他的臣民,率众反抗。最后,龙祖选择了妥协,因为恰逢此时,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令天柱崩塌,虽然女娲娘娘救苍生于水火,但重造的天柱需要镇守。于是,所有黑龙被罚永镇不周山,助水火二神看守天柱,黑龙一众获名蠡山部,‘蠡’字,也有虫蚁之意。”
云遥听得咬牙切齿,义愤难平,又回身看了一眼画卷:“我不知另外几位皇子是何模样,但也见过不少龙凤呈祥的壁画、绣品,至少眼前这幅画,论相貌气宇,在我心中,天地间没有龙能与他相比。且不论远古时代的美丑之辨,烛九阴,身为创世古神,万龙之祖,如此对待子孙后裔,实在……”
敖恒叹息道:“我明白你的话,可是,神并非不会错,且更容易错。今时你我站在此地,是经历了千万年的传承与累积,对万事万物都能多番考究,一审再审。而那个时代,虽然眼更明,心更净,没有诸般杂念,却因见识和思虑有限,难免意气用事。而今龙祖已然神隐,若是回想当年,心中或许也曾悔过,也曾叹惋,然而往事如烟,谁也无法再去改变。”
云遥平复了许久,接着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何事?你口中的先祖,与我在昆仑浩劫中所见,心性有如天壤之别。”
“不周山曾有过一场大灾,被熊熊烈火焚烧了数月之久,后来却又意外平定。但从那以后,龙皇的心性开始变化,渐渐成为世间所传的暴君,最后更是下落不明。直到三百年前,听闻他突然归来,带领部众欲毁灭昆仑,然而彼时的他伤痕累累,心智癫狂,早已不复太古神力,被一位手执重剑的人界至强者化去此劫。而后,他便获罪于天,被打入南海龙渊之下,囚禁千年。”
“千年尚有来日,师伯却……”
幽宫里寂静如斯,二人并肩对着一幅长卷,沉默良久。
敖恒道:“公子对此画卷,可是也别有意味?”
“你看画中山崖上,那个背对我们的人。”
“可惜我不识得此人,否则或许能打听到更多往事。”
“这幅画我也不曾见过,但画中之景,除去一人一龙,仿佛曾出现在我梦里。画中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觉得,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当真?长久以来,我心中一直有一心愿,儿时随父王去天界朝拜,前前后后,有幸得见八位龙君。然而最后一位先祖,即使我能活到七百年后他自龙渊归来,恐怕也不得一见。公子若真是有缘人,能否回想起更多往事?”
“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云遥无奈摇摇头,忽然问起:“这幅画卷的出处,那个仙界在何方?若是拜访,说不定能了此一愿。”
“我曾派部将去查,可惜无果,据目睹之人说起,此处似乎游移不定。这世间许多地方按其既定天轨运行,不知期限,不知去向何方,就算曾打探到,此时无从追寻。”
“这样……”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不知陆地几时,问过龙宫卫士,才知快到正午,众人拜别了敖恒太子继续启程。这一带海域已恢复平静,海底不再有波澜,于是船渐渐上浮,露出海面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