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烛下意识转头，想回头看清楚跟他说话的人。
“别动！我时间不多，那些老家伙正在盯着我，不想提前死就别动。”
许烛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因为握得太紧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他强压下心中的慌张，迅速在脑海中思索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低声道：“你是陈止？”
“厉害，我们接触不多，你还是能凭声音认出我来。”
许烛目光微凝，小镇上和他这般年纪的人都在学塾上学，同龄人之间没有到学塾上学的就四个人，其中就有他和这个陈止。
陈止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在锁井街长大，小时候因为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不仅没有小孩愿意和他玩，而且还经常被其他小孩排挤欺负，原本他这等经历在小镇上应该是颇受同情与照顾的，现在陈止却在小镇上被人看做是奇葩。
陈止这四个人中第一个从学塾退学的，退学理由也没有，是在某一天早上突然把自己的东西带回家了。
陈止的退学在平静的学塾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当时学塾的李夫子第一反应是陈止被其他小孩欺负了，立马去了陈止家中想劝他回来。
李夫子和陈止到底谈了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回来的时候李夫子好像是十分气愤，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听过李夫子谈起过陈止的任何事。
退学这事在小镇上的人看来其实并不大，小镇上的孩子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去学塾的从来就没少过，像是在陈止之后也住在锁井街那个老舒家的舒放，就因为他爹生病了，家中需要人去干农活，然后就从学塾中退学。
最扯淡的是，陈止在退学之后，在小镇上摆了一个算命的摊子
。
这一举动把当时小镇上的人笑翻了。
一个十几岁屁大点的小孩说着要给别人算命，这种小孩没给人抓到医馆里面看病就不错了，还算命，自己的这条命都才刚开始，怎么给别人算，小镇上信命的人确实不少，但是却不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
除了一些大人去逗陈止，陈止整日里就在自己的摊子上坐冷板凳，陈止在后来好像也明白到了这一点，就又在自己的招子上写了一段字
然后又把小镇上的人笑疯了。
代写书信，木匠活计，维修器物，神怪评书，宴席掌厨。
招子上也就差没写上给人奶孩子了，这像是一个正经人能干的事吗。
经此一事后就是去陈止摊子上逗弄他的人都没了。不管有没有生意，陈止都坐在摊子上整天拿着本书在那里看，不急也不恼，更不去操劳其他的事，清闲的很，就靠着自己家中租借给其他人的那几十亩地收租子过活。
陈止的这一举动导致他自然而然被小镇上的人划分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那一类人。
许烛与陈止相交甚少，但是也清楚的知道陈止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陈止在这个时候会跳出来找他。
“闲话少谈，你在五天之后就会被发现，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你都只有五天的时间，而且你会是第一个出现在那些外乡人眼前的人，处境会十分艰难。”
这句话简直像一块巨石在了许烛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自前些天起许烛就换上了心悸的毛病，并且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危机感，这是许烛能够看见小镇上所有异象后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他没有怀疑陈止这句话的真假。
许烛如对人耳语一般，细声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仅仅是我为了好心提醒我？”
“当然不是，我是过来打个招呼，独力难支，我希望我们能够合作，互通有无。”
“互通有无，，，你跟我不一样？！”
“我来找你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没错，我并不是和你一样梦见过天狼的人，严格点来说我原本并不算是那些外乡人的猎物，但是我必须从那些外乡人身上得到一些东西，所以我需要帮助。”
“可以，我跟你合作。”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这五天时间内你要藏好，五天之后咱们再详谈。另外再提醒你一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藏在暗处的人不止你一个，不要去找他们，切记。”
在这句话说完之后，便再也没有话语传到许烛的耳朵中了。
——
陈止松了口气，从一个昏暗角落里走出来，垫着脚，悄咪咪开溜。
幸好如他设想的一样没出什么岔子，否则他就要去找一块豆腐撞死自己了。
不对，这个地方他娘的连豆腐都没有，撞个蛇皮！
陈止在小镇巷子里七弯八绕躲了一会儿后，突然有些气愤，他现在鬼鬼祟祟跟做贼一样，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明明他什么都还没开始干呢，这算怎么一回事
陈止越想越愤懑，然后给了自己一耳光，都怪自己闲得蛋疼，非要出来作死。
原本以为这个局跟他没什么关系，怀揣着一根搅屎棍的心，他跳出来放个烟雾弹迷惑一下那些老妖怪的视线，没想到就这样把自己搭进去了，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没天理啊。
现在他干什么都不方便，到哪都有人盯着他，那些老东西是真他娘的有耐心，出了这档子凶杀案后就差没盯着他洗澡和上厕所了，让你们盯着这么紧，等你们发现盯错了人，老子看你们怎么办！
陈止在心里狠狠埋怨了一顿后，停住了步伐，看向小镇衙门的方向，严格来说他应该算是第一目击证人，是他最早发现那两句尸体。
陈止想到自己昨夜发现尸体的场景，看了看自己，忽然有些感伤。
“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死亦无以为坟。”
——
许烛等了一会儿后，没有去转头往身后看，而是直接回了牛车那边，街上的人开始渐渐少了，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
许烛牵着牛车，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衙门里躺着的两个人，一个是金叶街王家的大儿子王冲，另外一个经由衙门查问过那些外乡人得知名叫郭少离，今天上午被人发现躺在街角的某个旮旯里，王冲身上没有伤痕，郭少离是胸口中刀，刺穿了心脏。
衙门的人在现场取证后，就把尸体带回了衙门，小镇上没有仵作，按照惯例叫来了小镇医馆的大夫检查尸体，具体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按照许烛的猜算，要是依靠衙门来查这件案子，很大可能这件案子会不了了之，即便是许烛没有到现场，他也知道现场不会留下什么样的线索，不仅仅是因为杀人的不是普通人，还因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杀。小镇上衙门安逸得实在是太久了，很多时候衙门出面都是协调解决小镇上的冲突和摩擦，谁占了谁的一些地，谁因为讨厌别家那些家禽跑糟蹋自家田地菜园而在自家菜园里打农药导致那些家禽被药死了。
凶杀案这种案子平常衙门差人接都接触不到，更别谈有什么经验了。
换句话说，这些小镇衙门里的差人去找丢失的鸡鸭猪狗可能都比他们去破凶杀案有经验的多。
在没有什么头绪的情况下，衙门的差人应该会先去查那些外乡人，然后再查那些与王冲或者是与王家有间隙的那些人。
许烛希望能够查到凶手，可希望大概也就只是希望而已。相比于这个，还是陈止的事更让他在意。
陈止藏得是真的好，平日里就明晃晃坐在那跟个没事人一样。他以前是真没看出来陈止有什么特别，陈止与其他同龄人的同也就是孤僻了些，神神叨叨了些。他听陈止刚才不多的几句话，陈止知道的事情明显要比他多，可惜没时间再从陈止嘴里套出一些事。
他并不怎么相信陈止这个人，他比较相信的是刚才陈止的那一番话。
按照刚才的话可知，原本陈止并不是那些外乡人的目标，是出于什么没有说明的原因，才不得不出面找人合作。
这种情况下陈止找上了他，而实际上，他并不是陈止唯一能够选择的人。
他没有选择，而陈止有选择。
他比较相信陈止口中说的那些话，也比较相信陈止没有恶意。这是因为陈止没有跳出来找他的必要。
陈止已经知道他是那些外乡人的目标，哪怕仅仅是一个猜测，只要把消息透露给那些外乡人，那些外乡人只要确定了他的身份，那么王冲就是他的的下场。
刚才陈止用猎物这两个字，用得可是相当得贴切。
许烛自己心里清楚陈止这个时候跳出来是有些冒险的，他被那些外乡人找到，陈止可能也藏不了
他并不确定自己时候会不会把陈止捅出去，哪怕到时候只能换取一个喘息的机会，他都不敢保证。
许烛边走边想，离自家院子越来越近。
小镇的屋子大抵都有这么个特点，占地面积较广，一定会有个院子，哪怕是小镇上最为穷苦的人家，也是如此，只不过院子是大还是小的问题，而且围墙较高，最低也有七尺，凤梧街那些富贵人家的围墙则还要更高。
许烛的宅子在狼关街都不算小的，院子中还栽种有一棵桂树，这颗桂树是在许烛出生的时候栽下的，如今已经快要和屋脊齐平高了，这在狼关街也算是独一份，所以他家的位置十分好认。
许烛牵着牛车先是往自家宅子旁边的过巷进去，他家的牛栏打在屋子的后面，狼关街在小镇最深处，这一调解往后走再没有人家了，平时许烛火会定期清理牛栏，牛栏还算干净，臭味并不明显，牛栏打在这里也没有扰民一说了。
许烛卸下用以系牛的人字形轭，将牛牵进牛栏，将储放在牛栏里那一堆早上从山上割来的食草搬到木槽中，供牛儿进食。
许烛轻轻抚摸着水牛的头，慢慢道：“辛苦了。”
水牛好似也通人性，用头蹭着许烛的手掌，轻叱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开始吃草。
许烛站着看了水牛一会儿，然后转身去往木车边，木车上的空酒坛子许烛并不打算再让水牛拉去酒馆那里，而是去别家借一辆双轮的木板车自己送过去。
他要去木车上拿的是另一样东西，在木车的后方，半镶嵌在底部挡板里的一尺左右的铁棍，许烛卸铁棍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右手碰及便收进了袖子中。
许烛走回家门口，用钥匙开锁，进屋后随手将门关拢，这个时候他身心才真正放松下来。
老一辈的人有句话，所谓的家，就是人走累了能够歇息的地方，既要能够歇脚，同时又能歇心随着许烛年岁的增长，他对这句话体会越来越深，也只有在关门后，他才真正感觉心安，起码是脱离了那些人的视线，不再需要伪装和演戏，也不用面对种种试探。
许烛长长呼了口气，进房间后，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箱子，再从装满衣物的箱子底部抽出来一个本子，坐在桌子前，拿毛笔写娟秀小字将今天外出经过记下来，他所遇到的人和事，事无巨细，全部一一在册，没有疏漏。
他用这种方式来方便自己查找东西，理清脉络，推敲细节。
这样的习惯他已经保持了十一年，写了九个本子，用秃了五只笔，光买墨都花了他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自他梦见天狼，已经十一年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