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望所归的,无足轻重的,欢欣鼓舞的
——迪诺死了。
很难用明确的语言描述当时罗比通知我迪诺死讯时的抽象表情。
凌晨三点,太阳趴在海平线下漏出可笑的乳白色光头,凌晨时分的冷厉渗过毛孔减缓了血液的流动,湿冷的甲板粘滞了并不想跨出的脚步,脚下传来阵阵的水声如同食尸鬼争抢食物的咆哮。
悬在头顶的魔法灯照亮了黑色棺椁,弗兰诵读着毫无意义的悼词,杰西卡趴在棺椁上扯着嘶哑的喉咙哭得凄惨,薇薇安抱着杰西卡的肩膀小声啜泣,离了不到一米,罗比垂着头一副死了亲爹的模样。
死人多了,活人多麻木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盛大的葬礼落魄成了连仪式都走不完的小气。
一直以来我认为并坚信:葬礼是活人做给自己看的滑稽戏。
人死飞灰,耳朵听不到,眼睛看不到,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了。
死者馈赠活人的所有仅是一张终究褪色到无法辨认的黑白照片,一段终将淹没进时间长河的记忆。
所以我也不觉得有为迪诺举办葬礼的必要,头脚一抬直接扔进海里,魔鬼礁之后大家都习惯了,不会有人跳出来指指点点。
当然这是我自私便利的意志,既没有经过死者同意,也没有得到亲属的肯定。
所以杰西卡说要为迪诺举办葬礼时,我同意了。
杰西卡希望尽可能还原兽灵族的葬礼仪式。
于是精灵族的弗兰扮成兽灵族的大长老,照本宣科地读着拼凑起来的兽灵族悼词,别看他一脸郑重,心里怕不是乐开了花,兽灵族原版悼词不是随地可见的地摊货。杰西卡充当迪诺的至亲,哭得死去活来,一下迪诺你看看我,一下没有你的世界我怎么活,额头渗出的血溅得棺材板都是。薇薇安的定位比较复杂,之前跳了一段兽灵族的送魂舞,现在跪在杰西卡身旁抱着她的肩膀免得她自寻短见,一边啜泣,还要一边劝慰,真是我见犹怜。
如果说薇薇安卖力演戏是可怜杰西卡的话,罗比性-奋得难以自制的双手恐怕是可怜迪诺不会再有机会满足杰西卡方方面面的需要。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欣赏凌晨三点的演出。
这时
太阳终于舍得爬出他不厌其烦的温柔乡。
我和罗比一人一头,一抬,一甩,就听噗通一声,黑色的棺椁沉入了明亮起来的海里。
迪诺死后不到三小时,世界循环回了他没病倒之前的日子。
通讯员按了一天探魔仪发软的手指和倾听没完没了的抱怨成了每日常规。
“老辣妹”破铜锣的娇喘惹得记仇的海兽彻底放弃尾随,连续好几天没来宠幸的海盗船闹得“老辣妹”浑身难耐……
诸番的不顺,折磨着船员们绝望枯燥的玻璃心,确切而稳定地将他们推向了堕落的深渊。
……
航海日志18
今日感言:永远不要琢磨大海,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的心情。
暴风雨突如其然地降临,数米高的巨浪激情拍打漆黑的静寂海,拦腰而断的主桅杆轰然砸烂甲板,磅礴的雨水随风泄入船舱,“老辣妹”不堪重负地痛苦呻-吟,谁都能预感到某个下一秒自己会沉入大海。
即便这样,生物求生的本能超越他们自身的想象。
有用的,没用的,像是自我安慰,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增加存活率,他们毫不犹豫,即便是化身魔鬼。
生与死的漫长拉力。
大海疯狂地吞噬每一寸船身,生物的本能取代脆弱的理性。
或许近乎咒怨的执念惊动了诺伊女神,才意识到无意间喷出的液体让虔诚的信徒陷入十死无生的危难,她心念自己的光辉形象急忙起身平息灾难。
“破坏神基里奥斯的邪恶爪牙海兽巴比伦在阻挠我们前往原大陆。”
事后诺伊女祭司组织虔诚者的祷告时说。
“请不要相信外界的猜疑,更不要怀疑崇高的信仰,一切都是女神诺伊的考验。听到了吗?心脏的鼓动,抚摸并感受它。感觉到了吗?女神寄于你心中的圣灵之光,那是通往天国的依凭,是女神对我们虔诚信仰的奖赏。感谢万能的女神诺伊,我们永远是您最最忠实的奴仆。”
诺伊人的信仰刻入他们的灵魂,什么事都能牵到诺伊头上。
“日食之战”中圣殿大祭司一句:为了女神诺伊,一万圣殿虎卫想都不想用尸体筑起了同伴踩踏的肉梯。
不折不扣的疯子。
记录完毕。
新大陆历2637年6月20日。
期待的平静在漫长雨季的拖延下迟迟不来。
雨季是讨厌的,漂泊不定的“老辣妹”如在粘稠鼻涕中胡滚乱动的毛毛虫,潮乎乎的身体沾满了粘液,踩在上面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下一步,几万年来长生的痴愿在无限延长的二十四小时中成了可能。
漫长到足够走完人类进化史的时间跨度,依旧无法缓解雨季的压抑,急速下坠的堕落绕过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后迅猛地冲向发霉。
船舱简直就是葬送发霉活尸的大型墓地。
又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高-潮一整晚的大海憋得人想骂娘,从椅子辗转上床,头顶摇晃的惨淡灯光仿佛是变态典狱长玩弄的拙劣把戏。
睡着醒了,睡着醒了,不知重复了多少个来回,睁开眼的那一秒我看向医务室门,确认没有人敲门,倒不是高尚的医生品格烙印在我并不高尚的灵魂,我甚至敢没心没肺地躺在床上打一整晚呼噜,谁脑子进水喜欢大半夜和神经衰弱的脑残讲一堆狗屁不通的废话。
拜托,学学诺亚人好吗。
有事没事跪在带玻璃透光的小窗户前嘀嘀咕咕是人都听不懂的祷告。
今天要是谁再来敲门,明天我就神经衰弱,不,现在,马上!!!
咚!
夹水的沉闷敲门声。
对不起,医生坏掉了,医生神经断掉了,今晚休业,请回去祈祷吧,愿女神保佑你。
咚咚咚!!!
沉重而焦急,我无奈跳下床叹了口气,看来不是鸡毛蒜皮的心理疾病。
靠敲门声判断病情轻重,感谢万能女神的馈赠。
“来了,来了……鞋呢?”
本该在床下的鞋子跑到椅子旁。
嘛,算了,反正不用出诊。
我这么想着,走到门前。
“谁?”
门开的一瞬。
一道黑影袭进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