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张希邀请我去他家吃饭,我无法推辞答应了。张希家就在我所在的小区,距离不远,我和罗雪步行过去。张希和妻子顾妍站在楼道口迎接我们,寒暄一番上楼而去。他家位于单元楼的四楼,面积不大不小正好合适,采光不错。边吃边聊,轻松自在。张希的妻子顾妍在孤岛区法院工作,两人分居两地,生活甚是不便。从顾妍若有若无的语调里,我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言下之意是让我出手相助,把张希调到市区工作。顾妍不停对张希眨眼,张希欲言又止多次,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我故意装憨,轻松讲述学生时代的往事,罗雪听得津津有味。顾妍心不在焉,经常打断张希的话。张希置若罔闻,豪饮谈笑,就是不提调动之事。到了后面,顾妍明显绝望,干脆沉默不言。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告辞离开。
在月亮下行走,银色的月华笼罩大地。小区寂静无声,罗雪挽着我的胳膊一蹦一跳地走。她突然放开我踱步向前,转身面对着我慢慢倒退,闪闪发亮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罗雪道:“顾妍长得不错,只是媚气稍重,天生的狐狸精。不过嘛!很适合你们这些老男人。”
我笑道:“我不爱狐狸精,只爱美人鱼。光溜溜的,又滑又嫩。
罗雪娇声叱道:“坏蛋,再敢取笑我,我让你去死。”
“不说就是,莫要生气。”我赶紧道歉。
罗雪不以为意,望着天上的弯月感叹道:“我看哪!同学叙旧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有求于你,又拉不下脸面开口。有时候,自尊心真是害人不浅。我估计啊!现在他们两口子恐怕已经开战了,你那同学必输无疑。
“冰雪聪明。”我夸罗雪一句,回头望眼张希的家,感慨道,“我这同学为人厚道,做事认真,唯一的缺憾便是性格细腻,犹如窈窕淑女。当年同窗之时,他身为学生会的主席,风光得意,高傲淡漠,根本不屑与我这种人为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怎么也想不到我竟来了JC县,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于是乎,其脆弱的小心肝绝对无法承受,顾妍让他卑躬屈膝哀求于我,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罗雪突然伫立不动,笑吟吟地望着我。她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清清淡淡地道:“男人一旦虚伪,比女人还无可救药。”她扑在我的怀里,双臂紧箍,闭目感受我的热量。
我爱怜地揉揉她的脑袋,赞道:“你智商越来越高了,升级估计不成问题,只是太懒惰了些。”
罗雪陡然睁眼,直勾勾地望我而道:“我不赖不傻,你还会这样对我吗?”沐浴在月光下的她圣洁纯粹,玲珑剔透,亦如临空虚度的仙女。
“你笨过吗?”我笑笑同样紧紧抱住她,并在那光洁的额头亲口。罗雪抱得更紧,我轻声而道:“其实,只要张希开口,我会帮忙的。”
罗雪仰头望苍穹,伤感地道:“哥哥,明天我得回去了。”
我淡淡的忧伤,失望地道:“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不愿意啊。”罗雪垂着脑袋,抱怨道,“我爸太烦,每天打电话催我回家。今天他下了最后通牒,说明天看不见我的人,就直接杀到省城,看看我搞什么名堂?哥哥,我真不能耽搁了,明早便回。”
我暗骂罗大明混账,望望失魂落魄的罗雪,突然觉得心酸。她义无反顾走入我的世界,我却一心多用,实在不应该。此次的相依相守,也许是我们的绝唱。她落寞,我哀伤。月亮在头顶望着我们不言不语,它鉴证了太多的悲喜离别,早已麻木不仁。我宽慰地道:“丫头,别撅嘴闷闷不乐了。被人时刻记挂,也是一种幸福。我舍不得你离去,然而没有分离哪有重逢。”
“可……可我舍不得离开,你知不知道。”罗雪一脸忧伤,很认真地望着我道。认真,我最为害怕的词汇。罗雪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对我而言绝非好消息。爱,有时候比恨很可怕百倍。月奴若知道我与罗雪的事,非杀了我不可。罗雪见我目光凌散,一脸悲戚之色,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我哀声悲叹:“你要走,我很难受。”
罗雪躲在我的怀里,幽幽地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哥哥,带我去孤山,好不好?”
“好。”我对着漆黑的夜空,喃喃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罗雪评道:“好词。好诗。”
湖堤杨柳,星光灿烂。我预定一桌酒菜,与罗雪邀明月畅饮,好不快活!罗雪眺望湖光山色,如雪月华,唱起王菲的《幽兰操》,其音犹如波澜轻涌,空灵哀怨,意境幽深。我听着听着,眼角早然湿润,却浑然不觉。罗雪钻入我的怀里,两人依偎静坐至半夜,直到眼前的这一弯明月被云层遮蔽,方才上床和衣而睡。
翌日,晨曦微明,罗雪驾车离去,同时也带走了我的心。我无精打采上班,闷闷不乐做事。半刻钟之后,罗雪打来电话说人已到家,让我安心工作,勿要牵挂。放下手机,心情骤然开朗,打算暂时放下儿女私情,把心思倾注于工作。窗外,一派金秋时节的景象。稻谷收割之后,裸露出红色的土地。天高云淡,秋雨纷纷,中秋佳节临近,我和月奴天各一方,恐难相聚。旋即决定国庆节飞去他乡探亲,时间虽短,却能缓解相思之苦。
深夜,我游说曲斌解决学校危房之事。曲斌以资金缺口巨大为由,死活不肯答应。我针砭利弊,阐述厉害关系。曲斌口气稍有松动,却不表态。我清楚他的顾忌,提出解决资金的方法。曲斌听后,望我而道:“有钱,这事就好解决了。”
我古井无波地道:“就是没钱,借也要得将此事做了。大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一旦出了安全事故,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卸磨杀驴,杀鸡取卵的事,谁也不愿意干。但若真出了事,你的成绩不再是成绩,而是你枯名钓誉的证据。”
曲斌听后大惊,问道:“真,真有这么严重。”
我晕了,语重心长地道:“大哥,你不看电视上网吗?任何地方发生重大安全事故,当地的官员难辞其咎,免职的免职,下狱的下狱,此乃平民愤之举。你我,便是所谓的替罪羊,轻易就会灰飞烟灭。倘若你能下定决心,彻底解决学校危房的问题,不仅出风头,老百姓也满意,还会获得上头的肯定,何乐而不为呢!”
曲斌瞪眼相望,低头沉默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拍拍我的肩膀,很是感激地道:“兄弟,那就按你的意思办!”
我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我全权负责,办好功劳归你,办砸了我一人承担责任。”
曲斌满意地笑,摇头拒绝,重重地道:“我既然做了决断,那就集全县之力去做。不管成功与否,荣誉罪责大家并肩承受,绝不会让你只身赴险。”
我暗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前怕狼后怕虎,还不如辞职了账。眼见目的已经达到,我的心情特爽,继而与他敲定具体方案,起身告辞。紧接着,奔赴刘利民的老窝,老家伙倒是痛快,没说几句便肯定了我的想法,理由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了孩子。他还答应帮助我去游说其他的常委,出门我时暗暗舒气,优哉游哉返回宿舍而去。
几天后的会议上,我抛出了自己的议案,让常委进行讨论并表决。多数常委坚持老掉牙的观点,学校危房存量巨大,所需资金更为巨量,以我县的财政之力根本无法解决。故而,此问题应积压封存,待国家出台相关政策再行定夺。曲斌和刘利民无奈地望着我,眼神意味深长,起意思大概为他们已经尽力,奈何众人反对,此事这能放上那么一放。我很是不甘心,强压爆燃的怒焰,打开笔记本电脑,将罗雪拍下的危房照片展示在大屏幕上。放映一遍之后,整个会场陷入死寂的状态。我缓缓起身而立,目光扫视同仁,淡漠地道:“各位,现场情况你们已然明了,如何选择恳请你们深思熟虑。若他日突降大雨,或者突发地质灾害,那我们毫无悬念,直接命中世纪大奖。平山镇中学,寄宿制学生接近400人,再加上老师不会下450人。危楼就他娘的那么一塌,估计伤亡人数会过半。”
我停顿轻轻拍着会议桌,瞪着他们嘿嘿冷笑。众人面面相觊,皆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到了恐惧的滋味。曲斌叹息,刘利民冷哼,我没心没肺地笑。等他们心绪稍平,我笑道:“到时候,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皆会名动天下,震铄古今,锒铛下狱。我,曲县长和刘书记肯定会被调查组定性为主要责任人,估计判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余下的各位皆为事故的直接责任人,估计这辈子都甭想出来了。这事美哉,这事绝哉,我们一场共事,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认为……。”
曲斌憋不住了,霍然起身打断了我的话。他虎目圆睁,望着我气急败坏地道:“你,你少说几句成不成?”
我耸耸肩头,无奈地道:“不好意思曲县长,我想象力过于发达了,一时之间忍不住偏题了。诸位,我说的都是假如,大家千万别当真,我立即闭嘴不言。”我深深鞠躬,稳稳妥妥而坐。刘利民仰天长叹,伸手大摸秃顶。曲斌目光冰冷,扫视全场同仁,一字一句重重地道:“诸位,任县长说笑也非玩笑,若天不相佑,真给我们个惊喜。那时刻,大家谁也别他娘的想逃,反正也无路可逃。因此,我认为大家必须端正态度,纠正作风,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继续深入地讨论学校危房一事,尽快决断。”
曲斌悻悻然坐下,恶狠狠地抽烟。刘利民瞟眼平静似水的我,摇头晃脑傻笑不休,好不得瑟。会议室瞬间炸锅,大家收敛起老油条的嘴里,庄重认真地交流讨论,举手表决投票,我的议案全票通过。明确分工之后,我大步出了办公室。刘利民晃悠着粗壮的身躯追上我的步伐,喘着粗气对我伸出了大拇指。我放慢脚步,他抹去脸上的汗水。
“你小子厉害,一袭话打败了一桌子的人。”
我靠近他低语道:“老大哥,并非我多么厉害,而是道理厉害。人一旦算盘打精了,那也不叫人了。在这个充满荆棘的人世间,想顺利的生存下去,态度比智慧更为重要,您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有理走遍天下嘛!”刘利民回头而扫视,低声叹息道,“这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相谋,不能相谋啊!你的议案获得通过,但资金问题却关键中的关键,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我搂住了他,露出森森白牙,笑道:“老哥,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的笑话,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行还是不行,走着瞧。”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且绝对相信之。这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很多,总是把别人想成他们自己,殊不知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层次不同,对话也就什么意义了。我明白这道理,他们恐怕永远不会明白。”刘利民感慨万千,神情有些落寞。
我笑着安慰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离那层次不远了。”
“是吗?”刘利民满含深意地笑。到了顶楼,我们分道扬镳。我思考资金的问题,这是项目成功与否的关键。这片神奇的土地,滋养了无数神奇的故事,拿下项目算不上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将钱从别人的牙缝掏出来自个用。古今规则,中途节流以为常态,专项资金本就稀缺,逐级划拨之后,落到基层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却是人人争抢的对象。火中取栗,虎口拔牙,依靠的不仅是坚硬的牙齿,还有不要脸的手段。为人民服务,口号喊起来简单响亮,实施起来却满腹辛酸。好在我还没弱智到去做解民倒悬的傻帽,更想成为刚正不阿的清官,我只想做我认为可以做成的事。
清晨的太阳还停留在地平线之下,我赶回孤岛区拜见水红潮,先是汇报工作,然后把这事细细一说。当然,我并没傻到向他诉苦要钱的地步,我只是试探,顺便征询意见。水红潮淡淡肯定了我的工作,婉转避开了钱的问题,反而强调项目实施中应关注的细节。钱,世界上最能刺激男人****素的东东。钱,也是圈子里大家渴望而又不敢提及的东东。我倾听某位老人家的教诲,本着任你说得眉飞色舞,我自茫然相顾的精神,以消解废话对心境的影响。水红潮指示完毕,我看看时间告辞。他语重心长地道:“决定好的事便放手去做,别瞻前顾后一事无成,实践才能出真知嘛!记住,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我彻底明白了,除了最后一句真话,其他的皆是修饰语。他所谓的后盾,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只能仗势欺人,至于其他的帮助那就甭想了。我从老丈人身上学会了新的招式——装聋买傻,顾左右而言其他。
“爸爸,我明白了。”我极其认真地点头,差点就躬身作揖,以感谢他的教诲之恩。
水红潮轻松之极地挥手,淡定地道:“去吧!办事正是要紧。”
我赶财政局找邱敏要钱,他办公室人山人海,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来人的目的与我一样,除了要钱还是要钱。好容易挤进去,邱敏见我眨眨眼睛,我心神领会即刻退出办公室,站在走道等候。过了几分钟,邱敏出来把我拽去另一间办公室,关门之后他长长舒气。我幸灾乐祸地道:“你这局长当得可真够窝囊,跟做贼有何区别。”
邱敏瞪着血红的眼睛骂道:“你以为我愿意啊!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见钱眼开,说得就是你们这群混蛋。大清早便冲来办公室嚎叫,乱得我晕头砸脑,痛不欲生。你若不来,我还得坐在里面倍受煎熬。现在好歹清静了,坐下陪我喝茶。
我指指外面混乱的世界,明知故问地道:“你逃之夭夭,他们怎么办?”
邱敏边泡茶边道:“拖呗!往死里拖。”
“厉害。”我咂咂嘴赞道。邱敏放下茶杯,突然想到了我的来意,顿时警惕地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当然是你最怕的歪风。”我笑着从包里掏出项目审批表递给他。
“娘的,好大的歪风,冷死老子了。”邱敏接过审批表仔细阅读,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跟死了老娘似的。
我劝道:“大哥,别阴着脸,吓得我的小心肝没命地跳。”
邱敏重重甩下审批表,杀气腾腾地道:“我靠,你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开口便是他娘的一千万,直接把我当银行抢,想拿多少就多少。”
我陪着笑脸,抓着他的老胳膊道:“大哥,一千万不多嘛!”
“你财大气粗,自然觉得不的多。”邱敏拿开我的手,诉苦道,“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钱给你。”
“专项资金。”我给了他答案。
“屁的专项资金,不提还好,一提能气炸我的肺。”邱敏恨恨不已,激动地喊道。我赶紧递烟送水,以消他头顶上的虚火。邱敏叼烟深吸,无比苦难地道:“上头下拨的专项资金总共二亿,全市校安工程所需资金初步定为五亿,缺口三个亿。现今到账的资金为一亿四千万,余下的明后年才会到账。你小子狮子大开口,伸手就要十分之一。我满足了你的胃口,拿什么满足别人的胃口。据我所知,你们并非是最困难的县份,比你们困难的县比比皆是。你来了,我不能不给你面子。但是,数额绝对不会是你预想的那个数字。兄弟,哥哥的痛苦你又不是没看见,整天被人围追堵截,抱头鼠窜,有家不敢回。你大嫂整天抱怨,你说我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此话非虚,我咧嘴而笑,问道:“给多少?直说”
“减半行吗?”邱敏道,“最多六百万,再多你直接杀了我。”
“再加那么一点点可不可以。”我讨价还价,伸出一个指头。
“不行。”邱敏斩钉截铁地拒绝,见我面色不善,哀求道,“你饶了我吧!老哥跟你鞠躬作揖了。”
说罢,他当真跟我躬身作揖,我哈哈大笑扶起了他。我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哥,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没用的。”我审视邱敏一遍,嬉皮笑脸地道:“唉!你这尊财神好不吝啬,真叫人无语。要不,我以县委的名义给你打个欠条,就当是我县跟你们财政局借这一百万,经济一旦好转,我县连本带利还你们一百五十万,这笔买卖真的很划算?”
“不行,绝对不行。”邱敏走投无路地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把我往绝路上逼。这可是专项资金哪!专款专用,并接受上面的监督审计。你有胆子开借条给我,我可没胆子收。兄弟,六百万已经够多了。我敢向你打包票,其他人根本拿不到这个数。
“能不能在通融一下,你看我好歹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归吧。”我涎着脸,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下作样。邱敏不为所动,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我脑中灵光一闪,恬不知耻地道:“老实告诉你,曲斌给了我一个月的假,就是奔着你口袋而来是。我啊!下定决心,打今日起就跟着你混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吃饭我绝不敢去拉屎,你拉屎我绝不敢去吃饭。对了,嫂子好吗?她长得如花似玉,风华绝代。我得抓住机会,好好伺候伺候她老人家。”
“我靠。”邱敏天旋地转,猛地起身指着我骂道:“你,你小子真不够义气,这样的话也说的出来。”
我拉着邱敏的衣角,淡定地道:“哥,千万不要生气,你不是有高血压吗?伤了身体怎么办?好,我也不为难你了,再给我五十万我立马消失。”
“五十万就五十万,老子今天见鬼了。”邱敏直接崩溃,送瘟神似的挥臂打发我走。
我起身抱住他贱贱地笑,然后说道:“你啊!真是我的亲大哥。放心,六百五十万百,你再多给一分我也不敢要。”
“去去去。”邱敏一把推开我,骂骂咧咧地道,“请拿走你的爪子,留着抱小三用。娘的,我怎么这么倒霉,认识你这种家伙,直接减寿十年。”
“不会,绝对不会。”我信誓旦旦地道,“好人有好报,不信走着瞧。”
邱敏痛苦地笑,既无奈又心疼,就像我从他身上割去了一大块肉似的。我凑近他小声道:“哥,别纠结了,兄弟可不是个小气的人。”
邱敏道:“兄弟啊!那就谢了。唉!人人都像你这样慷慨,我也不会这般吝啬了。”这厮贪财好色,每次见面我都给他些好处。如此一来,他便心甘情愿供我驱使。我深有其意地道:“相信我,幸福很快就来。”
邱敏贱贱地笑,说道:“钱是给了你,但要压上一段时间,不然难于服众。”
“没事。”我大方地道,“有钱,我不着急。”
本打算请他搓一顿,但孟轲有约在先,只得作罢。我又想不妥,俗话说得好,不见兔子不撒鹰。钱到账的时候,再答谢他也不迟,我告辞一声离开财政局。中午,我和孟轲在天南饭庄吃饭,边吃边交流投资的相关事宜。孟轲的计划是率先开发县城外的坡地,以作为回迁房的地基。回迁房盖好之后,重点转移至棉纺厂,将其打造成JC县最具商业价值的高端物业。我同意她的想法,并让她暗中协助罗大明尽快与县政府谈判,争取获得最优惠的条件,达成协议立即启动项目。为避嫌疑,此事我置身事外,暗中坐镇指挥就可。晚上,我们约了罗大明在品雅居见面,详细商谈了投资的具体细节,凌晨时分方才散伙。
半个月之后,资金汇入县财政局的账户,加上县里筹集的三百万,合计九百五十万,足够应付校舍危房改造工程。资金到位,余下的事顺理成章,运转无碍,相关手续迅速办理完毕,项目进入招投标的阶段。建盖校舍这样的小项目,我们自然没兴趣参与。因而依法依规,按照程序进行招投标,力求公开、公平、公正,结果CJ县第一建筑工程公司力压群雄,拿到了此项目。
项目启动的当日,我县在平山镇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出席仪式的市级领导有分管教育的刘晨鸣副市长,市教育局局长李威,市财政局局长邱敏,市委宣传部部长张天明,市公安局局长王伟等领导。企业家由罗大明会长牵头组织,稍有名气的企业都派人前来参加。如此多的人流,如此多的轿车,汇集于闭塞落后的小镇,直接引发了骚乱,现场秩序曾一度失控。卢志明紧急调动全镇职工维持秩序,骚乱方得以平息。项目启动仪式由曲斌亲自主持,上台之后,他有些紧张,语调微微颤动,听来极为别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稳住了阵脚,语气渐渐高亢,之后便是雄姿英发,慷慨激昂。
曲斌把能感谢的人全都感谢了一遍,让我想起了某位无耻的电视主持人。感谢完毕,刘晨鸣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言,重点强调了教育对于国家的重要,进而介绍我市校舍危房改造工程的实施情况。计划在五年之内,投资十亿左右的资金,彻底解决全市辖区内学校的危房问题,加大投入改善办学条件,确保我市基础教育走在时代的最前列。
没了,他激昂顿挫地总结道:“同志们,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过数十年的浴血斗争,无数的革命志士为了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事业而流血牺牲,打败了外国侵略者,打败了国内敌对势力,建立了新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我们取得历史性的突破,随着经济实力的不断增长,我们告别了贫穷与落后,自信地走向了世界,伟大中华民族从此巍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同志们,回忆往昔,我们感慨嘘唏;展望未来,我们壮怀激烈。二十一世纪,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乃是综合国力的竞争,乃是人才的竞争。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只有把教育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方能实现。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并非为了庆祝,而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什么态度呢?那就是敢为天下先的创新态度。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在此宣布,从这一刻起,覆盖我市八县一区的校舍危房改造工程正式启动。JC县有幸成为第一个实施此项目的县区,这得益于县委县政府先知先觉,以及为民服务的决心。你们具有担当责任的精神,又有为民造福的精神,值得我们敬重,值得我们学习,我代表上级党委感谢你们。最后,我预祝JC县学校危房改造工程顺利实施。”
刘晨鸣深深鞠躬,全场响起了热烈持久的掌声。主持人上台,请市教育局局长李威讲话。李威上台演讲,尽是老生常谈,让人极端厌恶。我充耳不闻,瞅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出神。李威下台,有人接班顶上,讲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方才结束。下一个议题,企业家为平山镇的学校捐款捐物,在罗大明的带领之下,企业家们纷纷上台慷慨解难,将会场气氛推向了高潮。短短半小时,捐助金额达到了二百多万。捐款完毕,曲斌上台向捐资助学的企业颁发荣誉证书和锦旗以示感谢。最后一个仪式,刘晨鸣上台剪裁,主持人当即宣布校舍危房改造工程正式启动。锣鼓喧天,音乐嘶鸣,一辆挖机喷着滚滚黑烟开始挖土,载重汽车尾随其后而行,爆竹声噼噼啪啪直响,白色烟雾笼罩会场上空,很久很久才散去。身为整个仪式策划人的我冷眼相望,内心平静无波,为孩子们解决实际困难,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的炫耀吗?这群该死的混蛋,除了作秀还是作秀。总有一天,他们的死亡也会成为别人作秀的素材。
仪式完结,我和曲斌安排出席的领导和来宾去阳光大酒店用餐。曲斌陪着刘晨鸣先走,我送走所有人踽踽独行,内心无比的冷寂。校园里一片狼藉,世界重归寂静。身后轻声叫唤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李玲,她身穿雪白的连衣裙,在阳光浅浅而笑,好似盛开的夏荷。
我问道:“李老师,有事吗?”
“没事没事。”李玲面红耳赤,连忙摇手,尔后羞涩地道:“我就想对你说声谢谢。没有你,怎么会有今天。我代表平山镇所有学生和老师,向你表示深深的敬意。”说完,她深深鞠躬。我被她给搞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的一句感谢,对于我来说无比的荣幸,远胜于上级领导的表扬,直接将我内心压抑一扫而光。
我摸摸鼻子,其德行就像一个受宠若惊的孩子,堪堪而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对了,你们今天不是放假吗?你若回城,可以搭我的顺风车。”
“谢谢!我不回去了。”李玲低头捏着衣角,腼腆地道:“因为明天还要上班,来去太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我讪讪地笑,为自己的唐突而羞耻。
李玲抬起头,嫣然一笑,然后说道:“任县长,我就不耽搁你了,再见!”
“再见。”我愣愣而视前方,突然叫住了她。
李玲好奇地问道:“还有事吗?”
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给了她,说道:“有事打这个号码。”
李玲暗暗记下,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飘然而去。我眺望那远逝的夏荷,待到她成为一抹影子的时候黯然神伤,钻入车内,把钥匙丢给秘书小周,淡漠地道:“你开车,老子休息一下。”靠在软绵绵的座椅上闭目养神,李玲的音容笑貌残留在意识深处,那么清纯,那么美丽,那么干净。“忘了她吧!”我暗自提醒自己,旋即排除内心的邪念。汽车忽上忽下,时缓时急,人好似在风浪中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