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震擞,山间无数野兽如同丧家之犬,从冒着滚滚浓烟的山峰附近,向四面八方惊慌逃窜。
烟尘滚滚,蹄声震震,其声似惊雷炸裂,势如惊涛骇浪,兽潮之中,野兽稍有迟疑落后,便会被其后的野兽乱蹄踏在脚下,片刻之间,野兽冲撞出的道路已然铺满血泥。
李一尘所说的地动早已停歇,但因地动而引起的万兽奔腾,却再次掀起地动山摇,山林震动。
其中因果明了清晰,四人看在眼中,却心生无力之感。
万兽嘶吼咆哮,与空中禽鸟哀鸣嘶叫交相呼应,血红染尽长白,悲鸣响彻云霄。
生灵涂炭!
夏侯衍看着眼前宛如地狱的惨状,血腥味道悄悄弥漫到乱坟岗,他可以闭上眼睛不看,屏住呼吸不嗅,但哀嚎怒吼仍止不住地钻入耳朵。
夏侯衍心神震荡,脸上露出一丝凄惨笑容,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天上仙佛真如传闻所说,死光死净!
但凡没有死光,哪怕还剩一尊尚存人世,怎会听不到众生哀嚎的声音,看不见受苦受难的惨状。
又怎会到了现在都无动于衷,他们难道真的要抛弃世人?
正在夏侯衍怨天尤人之时,空闻大师心脏忽然突突直跳,琉璃佛心,明因知果,大师心有所感,忙运起神武禅息心法,一双大手如同钢钩铁箍,抓住藏全夏侯衍二人衣领纵身一跃,将二人拖至半空之中。
临了还不忘提醒曾经亲切唤作“一尘道友”的李一尘施主,让其当心脚下异状。
李一尘盯着地面,脸色阴晴不定,拇指反复摩挲着铜镜边缘,低头沉吟片刻,只见银光一闪,手中九皇鉴消失不见,已被其收入怀中。
将九皇鉴收入怀中之后,李一尘明显整个人神色一轻,似是卸下千钧重担,冲空闻抱拳一笑,而后也轻描淡写地飞至半空。
悬在半空愧疚道:“多谢大师提醒,我这才幡然醒悟,在下实是一根朽木,只顾遵守家师一时之命,却忘记家师一直以来的教诲,应以拯救天下为己任,险些被这突降的天灾扰乱心神,做出舍近求远的大错特错之举!”
面色一正,又说道:“大师,事不宜迟,你我这就赶快动身,拯救这山间罹难生灵。”
言语之间情真意切,醒悟悔改之心溢于言表。
空闻显然被其一番正气凛然的话语打动了,一张老脸容光焕发,也没细想自己是如何点醒他的,双手往下一顿,浑然不觉夏侯衍藏全二人浮在半空,吓得四肢无力。
大喜道:“好,一尘道友能有此觉悟,也不枉尊师苦心造诣一番教导,那我们就兵分两路,我们师徒三人前去安抚走兽飞禽兽,道友前去搜寻山中居民,若是没有自然最好,若是找到便将其带至此处!道友以为如何?”
李一尘想都没想,当即点头。
倒是夏侯衍听到大师将他二人皆归于自己门下,没由得一喜,吊在半空,不顾衣领勒得胸闷气短,大声道:“好!”
话音刚落,还没等四人飞身赶去救灾,脚下果真如空闻大师所说,出事了!
……
乱坟岗占地不算太小,否则也难以容纳百余座坟,按说坟墓一多,阴气怨念便重,但奇怪的是,这数百年来乱坟岗却一直风平浪静。
除了近数十年内,横空出世一只开了灵智的雪貂,安家于乱坟岗葬穴,将本已入土为安的尸身从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拉出来,让其百年之后平添一难之外,乱坟岗再无其他波澜。
可奇便奇在此处,世间万物本就负阴而抱阳,阴阳协调而生,乱坟岗阴气极重,理应诞生阴邪之物,尤其如今地狱无门,众生无法转世轮回,孤魂野鬼少了一碗孟婆汤下肚,生前的七情六欲郁结于心无法消除,恶念与阴气交织,不化作厉鬼岂不怪哉?
而乱坟岗千百年来却一直如此,无法转世的孤魂野鬼化不成厉鬼索命,棺椁中的横死早夭的尸身也变不成僵尸作乱,虽看似好事一桩,却完全不符常理!
人若反常必有刀,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这“妖”,如今看来是要现出原形了!
只见乱坟岗之中,东、南、西、北、艮、乾、坤、巽八个方位,数十座错落有致的坟墓接连炸开。
东震、北坎、西兑、南离,只见乱坟岗之中,风水尚佳的坟墓逆着日晷方向悉数炸裂。
四人皆是大惊,空闻赶忙运起神武禅息,真气体外运转,堪堪护住夏侯衍藏全二人,李一尘周身也是泛起银色清辉。
空闻见坟墓炸裂的威势浩大,恐炸碎的坟土、骨片高空上扬溅伤二人,又提起内力往上飞行了数十米,见此等高度安然无虞,这才低头俯看地上如今是何状况。
只见乱坟岗之中,尘嚣漫天、碎骨乱飞,一声响过又是一声,一坟炸后又是一坟,众人浮在半空耐着性子观望,暗自猜测这乱坟岗到底要生什么变故。
只是可怜这坟中之人,入土百年之后竟然还要遭此劫难,岂不死不瞑目!
但转念一想,如今地狱无门,即便入土也无法转世投胎,而今魂魄虽然不能下得九泉,但尸骨却有幸凭借一股怪力上得九天,也算聊以慰藉,这乱坟岗风水是好是坏一时难断!
土坟相继炸裂,接连掀起十几米的尘浪,数十道尘浪宛如黄色妖龙,被午后黄昏的羊角怪风一刮,顿时卷起漫天尘霾。
黄埃散漫风萧索,天地无光日色薄!
天地之间,尘土漫天飞舞,铺天盖地一片混沌,乱坟岗中的四人立在空中,耳边是炸雷之声,眼前是滚滚黄尘,实在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
可就在这等乌瘴之中,藏全揉着眼睛,好像看到一只白色身影快如雷霆,左躲右闪之下,逃出了乱坟岗。
过了快有一刻钟,远处山峰野兽散尽,不再冒出浓烟,乱坟岗中声势也暂时停歇,不再传来坟墓炸裂之声,四人又等了片刻,待漫天黄土尘埃落定,这才捂着口鼻落到地面。
此时的乱坟岗才算岗如其名,确是一个乱字了得!
到处皆是残缺不全的尸骨,遍地都是破碎不堪的墓碑,地上八花九裂,无数坑洞裂缝如蜘蛛网结四下蔓延,不知伸向何处。
而这些,如今并不在四人的眼中,四人八目八足,齐齐看向了一处,齐齐走向了一处,那处便是乱坟岗的中心!
此处在棋盘上叫作天元,而在奇门遁甲之中,它叫作中宫!
而今,乱坟岗的中心竟然塌陷出了一个深洞,洞口较小不算显眼,四人本应注意不到,但自从坟墓不再炸裂,这中心处却传来阵阵异兽吼叫,其声如雷贯耳,穿云裂石,让人难以忽视。
洞里是谁在发声?
是不甘的怒吼,还是出世的兴奋?
洞中传出的声浪一层高过一层,通过洞口通过脚底,如同擂鼓乱捶,狠狠敲在四人心头。
夏侯衍脸色有些不对,事实上从坟墓炸开一开始,他就感觉身体有种莫名的感觉,而当坟墓炸完出现洞口时,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说是不舒服不太确切,应该说是异样,一种自他出生之后就未体会过的异样。
夏侯衍使劲甩了甩头,难道地底下的东西竟然能够惑人心智?
四人慢慢靠近,还离着老远便被空闻以危险为由拦下,不让三人继续前进。
李一尘停下脚步,沉声道:“大师,此事太过诡异,这洞又出现的太过蹊跷,也不知这地下是何状况,吉凶叵测,还是让在下先去探个究竟!”说着大步开迈便要再往里走,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空闻赶忙将其拦住:“道友且慢!老衲虚长你几岁,修为也较你深厚一些,还是老衲前去更为稳妥一些,万一有什么不测,你还年轻,正道之中更需要你这样的才俊!”
“大师且慢!”李一尘有些动容,又拦住空闻道:“大师你可曾想过身边两位小友,万一,在下是说万一大师出了什么事,这两位小友今后岂不只能相依为命?”说罢又要往里走。
空闻心有疑虑地看了一眼身边藏全夏侯,见李一尘又往里走,伸手又将其拦住。
握住其手语重心长道:“道友且慢!道友为人自是不必多言,老衲信得过,若是老衲真的为法献躯,他俩就由道友一路护送了!”
说完重重拍了拍李一尘的右手,颇有白帝托孤之意,只是触及李一尘手掌,肌肤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温暖,让空闻一腔真情实意没有宣泄得酣畅淋漓!
夏侯衍见二人隔着洞穴老远说道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忍不住开口道:“二位且慢!乱坟岗为何炸坟、洞穴之中是何情况皆不清楚,自然是小心为妙,只是在这干站着也与事无益,晚辈提个小建议,何不飞到洞口上空先去勘察一番,若是无事再言其他,总好过二位在此你一句我一句。”
又开玩笑道:“要什么是奇珍异宝出世,这般让来让去岂不被别人抢了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一尘脸色一变,正欲开口掩饰,却见空闻纵身一跃,已然飞入空中。
只听一道悠长浑厚的声音自半空传来,“道友守着地面,老衲上去瞧上一瞧,地底究竟是什么在作祟!”
见空闻一声不吭便抢先飞至半空,李一尘脸色不太好看,深吸一口气,应了一声,紧盯着洞口不知在想什么。
空闻御风而行,腾空数十米,立在洞穴上空,只听洞穴之中阵阵吼声破空入耳,似异兽狂啸,似金石交响,响遏行云。
可除此之外,空闻并未感到有何异状,正欲返回地面,却见西南方向万丈金芒射在龙岗山山脊之上。
蜿蜒百里的龙岗山,在金黄的落日余晖下宛如一头传说中的金色巨龙,可不是嘛,那两座小小的山丘像极了巨龙的爪子。
而巨龙的头颅在哪?
按图索骥,空闻顺着龙脊方向一路看去,头颅所在岂不正是他们脚下的乱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