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见三人听到李一尘的名字没什么反应,似是不曾听过,不禁莞尔。
又听到空闻相邀,摩挲着手中铜镜,迟疑了一下,儒雅一笑:“如此也好,为亡者超度,为生者赐福,本就是我等修道之人职责所在,又能与空闻大师同行此举,实在是在下福气,若不是要事在身,在下还真想陪大师走上一程,多听些教诲。”
夏侯衍立在一旁,听得心中腻歪,暗自诽议道:“亏是第一大宗,怎得净出些马屁精!”心中虽是鄙夷,却不知为何,这话听得是这般耳熟。
空闻与其又是一番空话长谈,天南海北,江湖近事,一口一句道友叫得亲切。
空闻大师说得正酣,见李一尘与自己交谈之时,却不停变换脚步,似是有些急躁,才想起此人还有要事。
抬头又见日薄西山,天色委实不早,也顺便想起自己这边,三人也要抓紧时间赶路,于是忙停了口舌,拉上一尘道友,在乱坟岗设坛作法。
此地乃是乱坟岗,除了遍地可见的白骨,便是随风四散的黄纸,而作法所需,一应俱无。
一切从简,但起码的洁净还是能够做到的。
夏侯衍伙同藏全,二人忙活起来,将白骨悉数收集埋下,将黄纸堆在一起烧干烧净,更是将露在坟外的寿衣塞回坟中。
膈应得夏侯衍脸色铁青,心中暗骂,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把死人寿衣扯出来。
真是作孽!
空闻与李一尘,二人相隔数米,对视一眼,而后席地坐下。
空闻这边,木鱼置于净布之上,念珠持于右手之间,口中所念,正是藏全滚瓜烂熟的《往生咒》。
李一尘这边也是盘膝坐下,只是下蹲时稍显吃力,清喝一声,祭出铜镜,摆于地面,落地铿锵有声。
夏侯衍在一侧冷眼旁观,时不时望向坟地搜寻雪貂身影,心中纳闷,按说听到我们唤它白慈,早该欣喜地跑出来了,难不成今日不在家中?若是不在,又会去哪里?
正望着坟地心猿意马,听到此人法器传来声响,这才回过神,细细打量起这面铜镜。
镜有双面,镜背铜黄,其上不纹花鸟虫鱼,不刻道经典藏,却雕有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瑶光星,洞明星、隐元星,北斗九星。
夏侯衍心中诧异,心道此等宝物,绝非是宿芒天宗一籍籍无名之辈能够持有,此人身份定然不会如他自己说得那样,仅是一名弟子而已。
只是三人,一个久居灵山,一个初入江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难凭一件法宝认出此人身份。
夏侯衍心生疑窦之时,李一尘将铜镜翻了个面,夏侯衍眼睛顿时一瞪,他认出了这面镜子。
宿芒天宗奇宝:九皇鉴!
凡是镜子皆有两面,九皇鉴一面黑玄,一面呈黄,刚好对应玄黄二色。
两面各有用处,反面刻有北斗九星,九星对应九皇星君,分别是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与左辅、右弼。
九星列阵,暗含奇门遁甲之术,手持此鉴便可测吉凶,观堪舆、定邪魔、除邪祟,端的妙用无穷!
鉴的正面,说是镜子,更似砚台,一团漆黑,不可视物,镜面深邃如夜,其中不时闪烁的微弱亮光,如同夜空中的漫天繁星,亿万星河,更是藏有神鬼莫测之能。
相传,鉴器乃要用生灵眼睛才能炼制成功,以眼炼鉴,要趁生灵抬头望天之时,将其双眼同时挖出,此时眼中仍蕴藏一丝天清之气,这样炼成的法器蕴含一丝天地法则。
而炼制九皇鉴所用眼睛,正是传说中瑞兽重明鸟,其目双瞳,死前望向天空的那一眼,竟将夜空二十八星宿全部看在眼里,此鉴一成,以天为鉴,蕴含星宿之力,与宿芒天宗功法配合使用,威力无穷。
九皇鉴乃是宿芒天宗至宝,其在宗中地位堪比九大道兵,这等稀世宝物理应由宗主长老等人相配。
夏侯衍紧盯着李一尘后背,反复思量,此人横竖不过三四十岁,如此至宝怎会在他手中?忽然想起天关真人多年前将九皇鉴传给了门下弟子,难道就是此人?
正诧异此人来历之时,却见李一尘突然扭过身子,眯起眼睛看了夏侯衍一眼,显露笑容:“小友往后避避,此镜并非祥瑞之物,在下施法之时,切勿靠得太近,以免伤了自己。”说完转身脸色一沉,也是心中生疑,不知这小子看出了什么,为何老是如此眼神盯我?
眼前男子是宿芒天宗之人,夏侯衍不愿暴露自己夏侯家的身份,天元步法迈出一步赶忙收住,一蹦一跳地往后撤了数米。
李一尘运起真气,周身泛起银光,暗含星芒之力,祭起九皇鉴反面,北斗九星图与之呼应,全身上下更是银光熠熠,炫目耀眼,让人难以直视。
空闻大师周身也是浮现金色佛光,银光、佛光交相辉映下,如同火树银花,璀璨绚丽,煞是好看!
藏全本来将《往生咒》念得好好的,可突然就被夏侯衍一句“藏全,你看!”,扰乱心神,抬头一瞧眼前,也同夏侯衍一起欣赏这内力相交的奇妙景色。
师父的内力温暖祥和,而这位李施主的内力,怎么让人感觉如此孤寂冷瑟,藏全心中泛起好奇,不知这施主之前经历过什么,真气之中竟也有一丝寂寥之意。
藏全只顾痴痴看着这坟前美景,丝毫没有注意,身后一个白色小兽正焦急朝自己摆手,更没注意不远处几座山峰,已泛起滚滚浓烟。
作法完毕,空闻起身,示意藏全收起木鱼,望着李一尘,微躬合十道别。
虽是萍水相逢,怎奈相谈甚欢。
空闻三人作别李一尘后,正欲离开此地,却见一尘道友仍立于乱坟岗之中,丝毫没有离去之意。
空闻心中生疑,正欲出口相询,突然之间地动山摇,打乱了众人分寸。
几人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山峰浓烟四起,山林震荡,走兽狂奔,飞鸟惊起,争相逃窜。
就连长白之中道行不浅的大妖,也吓得赶忙远离那座冒着黑烟的山峰,灵智未开的更是凭借本能,发了疯地往外跑,争先恐后、慌乱无序,期间开了灵智的不知被踩死几何,空中飞禽相撞也不在少数!
众人疑惑更胜诧异,这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惹得那座山峰附近的野兽状如癫狂,没了命地远离。
夏侯衍左摇右晃,难以站稳,与藏全相互扶携,勉强站着不倒,惊道:“怎么回事!这地怎么在晃?”
藏全也是摇摇晃晃,关切问道:“师父、夏侯施主你们没事吧?”
李一尘看着不远处,飞禽走兽为了活下去选择逃亡,却在逃亡途中死去,眼神迷离,沉默不语。
血浆飞溅,骨肉破碎,前面倒下的野兽,肚子被后面冲过来的野兽踩破,扯出的肠子更是绊倒无数后继的野兽,上空无数飞禽盘旋上空,少不得互相碰撞,支离破碎的羽毛连同血肉纷纷落下。
空闻闭眼诵经,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实在不忍再看,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这九州哪还经得起这般折腾!
李一尘向前一步,摩挲着手中九皇鉴,沉声道:“空闻大师,这番异相极有可能是地动引起来的,万兽惊惶逃窜,不过是躲避灾祸罢了!震感虽然不算强烈,但还是先离开此处比较稳妥,万一山石下落砸到两位小友岂不令人扼腕!”
空闻皱眉:“没听闻地动会引起山火啊?若是山脚之下,尚有山民来不及避难,该当如何,这山间野兽飞禽平白受难,也甚是可怜!”
放眼九州大陆,千万载也不曾有过火山喷发,故而也无人知晓什么叫作火山,就连《启世录》中不曾记载。
谁能料到这长白山便是千万年前火山喷发形成,长白山沉寂了千万年,不曾异动,此时若是爆发,烟火冲天,尘灰盖世,怕是正如空闻所担心的,这九州经不起这般折腾!
空闻甚是担忧,这突降的天灾殃及无辜生灵,当下再次相邀李一尘,行礼道:“一尘道友,不如你我二人分头行动,道友前去山下察看是否有百姓受难,老衲则与他二人一同救治受伤兽禽,道友你意下如何?”
李一尘眼中不耐烦之色一闪而逝,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事到如今,在下也只好明说了,在下奉家师天关真人之命,前往苍虚门商讨九泉之事,事关千万人性命,决计不能耽误,大师所言,在下恐难以听从!”
夏侯衍心道:“不能耽误你早说啊,搁着耽误半天也没见你吭气,一说到救人反倒不情愿了,难不成宿芒天宗的人把鬼看得比人还重要?”
心中暗自诽议,眼睛却直往鹿鸣方向看去,见鹿鸣峰与冒烟山峰相距较远,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起雪貂此时还没现踪影,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空闻听李一尘将九泉之事亮出,自是无话可说,只是心中不禁将此人看低几分。
九泉之事远非一时半刻就可解决,如今生死一线,罹难生灵就在眼前,修道之人怎能熟视无睹,置眼前近火于不顾,反而现在去担忧这鞭长莫及之事!
空闻叹了口气:“阁下既然有要事老衲便不勉强,那老衲便与这两位少年前往,去拯救长白山上的无辜生灵!”
李一尘求之不得,微微拱手,其意不言而喻,慢走不送!
空闻哑口无言,只怪看错了此人,想到自己还一直道友叫个不停,不由得暗自神伤,但仍是回了一礼,闷声道:“告辞!”
谁知这边空闻话音落下,心中却突感不妙,像是有什么不好之事马上就要发生!
而源头……
空闻胸膛之中琉璃佛心突突直跳,隐约察觉,这源头就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