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狭草木长,朝露沾僧衣。
素衣少年,温顺小兽,夏侯衍携两只长白野狍,穿梭在鹿鸣山中,清泉白岩间,好似一个远离尘嚣、无忧无虑的乡野少年。
久在自然里,复得返樊笼,长白虽好,但对于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而言,未免有些太过单调。
何况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青背白隼脚上所系书信便是第一步,夏侯衍将一月前被作假家信诓骗之事在信中言明,并将暗自有人要对夏侯家不利的猜测道出。
末尾又补了一句:幸遇灵山高僧空闻,安然无恙,勿念!
勿念?
这个把月过去,长白上空,也不曾见有修士飞下找寻自己,苍虚门距离长白山最近,夏侯家若是委托苍虚门门下弟子来寻,岂不易如反掌?
难道因为父亲奇人的身份,苍虚门敬而远之,罔顾正道间的情谊,与夏侯家断绝联系?
还是说自家老爷子看得通透,知晓若是自己遭遇不测,必会被人诓骗挟持,以谋他求,故而特意将此事压下,未与外界道起?
夏侯衍生在高宅深院,平日不过与同龄之人耍耍心眼,斗斗嘴皮,直到其被伪造书信蛊惑,单骑千里险些遭人拦截,这才明白,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好在天有阴阳,人有善恶,罹难之际,幸逢空闻藏全师徒二人,近一个月的朝夕陪伴与教诲指点,无意之中,竟让夏侯衍又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九道天元罡劲环绕己身,夏侯衍此时很是期待半年后的金箓清醮。
他倒要看看届时,宿芒天宗、苍虚门、明极派会派出多少门下弟子,又有多少能够到达融合境界。
……
临近佛光洞,夏侯衍远远地便看到,大师与藏全立在洞前,大师拄着锡杖不时颌首,藏全则在细数地面“慈”字有多少个。
夏侯衍走上前去定睛一瞧,二人行囊皆挎在肩上,那口天天不能少的小锅,也被藏全背在身后。
夏侯衍心里咯噔一下,知晓已然到了分别时刻,捧着野菜,快步走到二人跟前。
只听空闻一脸喜色,上下打量着夏侯衍:“恭喜夏侯施主,这封印刚解便再次突破,如今步入融合境,离炼气化神更近了一步,不过施主你两次突破相隔不足一月,真气心境虚浮,若是不能静下心来,将本源真气夯实,心神稳固,老衲之前所提外邪心魔,施主恐难以抵挡。”
夏侯衍心中凛然,但当时情况特殊,想必大师也不曾料到自己真气不亏反增,叹了口气道:“哎,大师所言晚辈谨记,只是……”
夏侯怔怔地看着已经采摘了的野菜,眼神黯然,不知是可惜野菜,还是不舍二人。
“只是大师,您今日便要动身吗?”
空闻摸了摸狍妈妈的后背,凝视着夏侯衍缓缓道:“阿弥陀佛,老衲心有所感,俗世尘缘已了,灵山大事将近,是时候带着我这还没剃度的徒儿回灵山了,途中定然绕不过燕山,夏侯施主可愿再听我这个大和尚多念叨几句?”
大事!
灵山乃佛教正宗,位居西方,教内罗汉菩萨果位无数,妖魔邪道避易千里,大师所说大事,应当说法传道之类。
而自己在山中躲了近一个月,对当今局势并不清楚,此时也不敢贸贸然再赶往方壶山,何况当日书信所说,本就意图骗我前去方壶山,自是全然不可相信。
如今最好的打算,便是悄然回到燕山,问问老爷子和二叔之后再作计量,此行若有大师陪同,这一路也稳当不少。
夏侯衍盘算片刻,见一旁藏全正眉欢眼笑地看着自己,也是欣喜道:“那是自然,晚辈求之不得!”
三人收拾好行装,告别三只相伴多时的兽友,一路往西南方向走去。
可还没走几步,却见夏侯衍脚步沉重,不时回望佛光洞方向,末了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师藏全,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原是夏侯衍还是担心三只小兽没了三人庇护,早晚落入附近猛兽口腹,故而折返做些防备。
空闻看着夏侯衍疾驰的背影,摇了摇头,转头问藏全道:“徒儿,你可知夏侯施主要去干嘛?”
藏全道:“夏侯施主我是了解的,舍己为人心地善良,否则也不会冒着被野兽吃掉的危险去救雪貂施主,他定是想方设法再帮帮狍施主,不愿我们刚走,狍施主一家就遭遇危险!”
藏全何尝不牵挂与自己惺惺相惜的狍施主,他也想随夏侯衍一同前往了。
空闻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问道:“哦,原来如此,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你何不与夏侯施主一同前往,也好在旁帮衬一二?”
藏全往前挪动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不了,我虽不忍,但又觉得本应如此。”
“本应如此?”
“嗯!”藏全狠狠点头,似乎也是想要说服自己:“这一个月来,我与夏侯施主每天轮替牵着狍施主进食,少了猛兽环伺,免了诸多危险,狍施主每次都能大快朵颐,吃得肚皮鼓鼓,这附近草皮都快被啃干净了,于是我就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每只狍子身旁都有夏侯施主在旁,这长白的豺狼虎豹岂不是通通都要饿肚子,这山间草木岂不被狍子吃光?”
“草木有灵,豺狼虎豹也有灵,我心中虽将狍施主看得比较重,但又觉得这长白一草一木,一禽一兽应该同等重要,不该厚此薄彼。”
空闻面无波动,捻着佛珠,心中诧异万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一年前救下的这个孩子或许天生就注定是佛门中人。
不一会,夏侯衍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长白的初春能累得大汗淋漓,也是难得。
夏侯衍伸袖擦汗,却见满手污泥,连指甲缝里也全是泥土。
藏全不解,一问才知,夏侯衍果然还是放不下傻狍子一家,不仅担心三人走后,他们被其他野兽袭击,更忧虑大师为小狼种下的禁制不灵了该怎么办。
于是又赶往佛光洞,看见小狼抱着冬笋啃咬,心放下一半,又去附近找寻搜刮了一些去年秋冬遗留的草籽,连同这段日子吃剩的果核种在了佛光洞附近,又搬来石块,结合奇门遁甲布置了个简易阵法,驱除来犯野兽。
临了还使道典九十七法凝水之术,浇了浇水,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空闻本想将藏全所说讲给夏侯衍听,但转念一想,夏侯衍并非佛门中人,也非道家潜心修炼的隐士。
当今正道并不缺少闲云野鹤,不问世事之人,倒是夏侯衍这样的热血少年甚是难得,故而空闻此处难得地忍住了说教的念头。
三人一路西南,不出一日便出了鹿鸣峰,但这长白山脉绵延千里,翻过此山是彼山,只是耳边少了呦呦鹿鸣,觉得有些失落罢了。
“哎呀!”只见夏侯衍一拍大腿,担心道:“这傻狍子没了我跟着,不会傻到大摇大摆地去其他领地找吃的吧,那叫它傻狍子可真没错了!”
“夏侯施主,相似的话你已经说五遍了,我师父讲佛经都不会超过三遍!”
夏侯衍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有吗?我这不是临时想起来没给傻狍子起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嘛!”
话正说着,藏全一个没注意,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跌倒在地。
夏侯衍赶往伸手去扶藏全,弯腰瞬间低头一瞥,竟瞧见草丛间赫然横着一截枯骨。
若说这骨头是出自什么野兽,夏侯衍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但要说不是野兽,那便很好辨认。
这明摆着是一根人腿腓骨,而且还是个成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