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钟神秀,阴阳割分晓,泰山之上玉皇顶。
澜沧道人手捧心脏,喉咙上下滚动,手中那心脏竟凭空生出一只眼睛,一时间单眸对双目,大眼对小眼,相顾却无言。
乱世心眸,黑白相融,玄黄不分,心眼洞开,十方普照。
澜沧道人被那竖目一照,神魂动荡,仿佛周身秘法道术全被看出了破绽。
鲜血映衬下,竖目更加妖异,加之夏侯猷心头血一淋,竖目顿时红光大盛,如同被赋予灵魂,活了过来。
夏侯白馗见大哥心血入目,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离书上所说“大乘眸乱阴阳”又近了一步!
《启示录》记载:乱眸沥血,是谓:“醒目!”
澜沧道人像被竖目定住,全身动弹不得。
好在此时心头血划过竖目,虽让其“醒目”,但心血粘稠,也一时蒙住了眼睛。
趁着竖目眨眼的功夫,澜沧回过心神,嗷嗷乱叫,一把将夏侯猷心脏高高抛出。
一时间,眀极派长老澜沧道人,仙风道骨的气场荡然无存,炼神返虚的风姿洒落成泥。
见其兄心脏被澜沧道人弃如敝履,夏侯白馗怒目而视,但此刻也顾不得找澜沧理论。
只见其十八道天元罡劲,即刻缭绕周身,运其“天元步伐”,飞身而上,将夏侯猷心脏又稳稳接住。
半空之中,夏侯白馗仅与那竖目打个照面,也立感浑身气血不畅,慌忙将自己双眼闭上。
心中暗道:“二十年前我便已将那几页藏了起来,如今怎么还会有人知晓此事!”
夏侯二爷心思缜密,算计心术比暴躁易怒的兄长,和逍遥懒散的四弟强了不止数倍。
可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子不语”卷中奇人之事,眀极派到底是从何处知晓。
乱世心眸!大哥,此时若还帮你,夏侯家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诡异气息如同水中波纹,荡漾片刻后趋于宁静。
气息逐渐黯淡,众人慢慢从压制下缓了过来,皆是严阵以待,一脸严肃、冷冷地看向躺在半空的夏侯猷。
其眼神漠然中隐现一丝忌惮,如同看待洪水猛兽,小心提防着夏侯猷。
夏侯白馗手捧其兄心脏,感受到众人暗藏敌意的目光,心中盘算多时,也不知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不省人事的夏侯猷逃出生天。
山横天地苍茫外,夏侯白馗迎风而立岱宗之上,手握其兄心脏,不卑不亢对峙众人,然而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淡然。
云横天际,雾盘山间,夏侯白馗见远处迟迟不曾来人,心里也开始慌乱,明明是通知了的,可老爷子到现在没来,难道是被谁暗中作梗给缠住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三妹的手段了!
却听易闾真人突然开口道:“二公子,奇人之事咱先行搁置一旁不提,我等此行仅是为了神络派之事而来,此事仍存诸多疑点,并与你大哥瓜葛极深,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可你如今手拿着他的心脏,却迟迟不放入他的胸膛,难道是想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不成!”
易闾话语尖锐言辞激烈,虽然听上去有些尖酸刻薄,但也不难听出其中暗含善意提醒。
只见夏侯猷浮在半空,身躯全凭被易闾真人浑厚真气,缓缓送至夏侯白馗面前。
看到自己大哥一双虎目紧闭,脸色蜡黄发白,夏侯白馗心知再不将心脏安回去,大哥可真要命丧己手了。
可这“乱世心眸”还居于心脏中安之若素,并且已经“醒目”,如此不管不顾放回去,大哥今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夏侯白馗看着自己大哥空空荡荡的胸腔,正左右为难,万般迟疑之际,一声清脆鹤鸣从东边云霞中传来。
方壶翁驾鹤东来!
“仙道贵生,无量渡人。”
还未见其身影,方壶翁暗含雄厚内力的洪亮道号,便响已遏行云,穿透层层云霞传至众人耳边。
方壶翁骑着那头年少结识的神鹤老友,游历九州几十载,期间化解恩怨不少,救死扶伤更是无数。
各大门派之中,上至太上长老,下至门内弟子,大多数皆承其情。
平日里若是见上空方壶翁神鹤飞过,也要驻足目送片刻。
方壶翁身骑白鹤飘然而至,稳稳停在半空之中,振臂一挥,真气喷涌,犹如方壶山拍岸海浪,轻易将夏侯猷卷到自己身边。
许多年未见,方壶翁神情还如年少学艺归来时,心怀天下,要凭借自己医术解救苍生的模样。
可他毕竟还是老了,耄耋之年,鹤发童颜,像极了神话中的南极翁,满面红光地冲着易闾真人颌首致意。
而后内力一收,将昏迷的夏侯猷瞬间卷放在神鹤后背,神鹤吃重,哀鸣一声,转头看向方壶翁。
尖长鸟喙直戳其腰间药葫,似是埋怨他没事先告知它一声,便将此人放在自己背上。
易闾真人心中吓然,这方壶翁岐黄之术冠绝天下,众人皆知。
可如今隔空一交手才知道,方壶翁一身修为竟也如此浑厚,自己身为宿芒天宗的十二长老之一,方才却被其轻描淡写地将夏侯猷拉至自己身边。
只见方壶翁朗声一笑,而后神色肃穆道:“百年之前奇人现世,凭借其身超今冠古的内力修为,在九州犯下滔天大罪,更是趁当时眀极派掌门外出捉妖之时,将其一家上下连同三岁独子一并杀害,实在令人发指!”
言语之间激愤慷慨,痛斥奇人当年犯下的深重罪孽,众人听之皆是拜服,心想方壶翁果真世外高人,为人公正,心怀大义。
然而却听其话锋一转,“此人既为奇人,心性残缺,为免其今后引起九州动荡,民不聊生,老道本着医者仁心,定要将此人镇压在海外方壶,终生不可再入九州一步!”
“诸位道友,老道如此惩戒可行?”
说完也不等众人开口,挪挪屁股,拍拍神鹤,便要骑鹤离去。
“这……”澜沧道人见方壶翁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将夏侯猷救下,心里有些吃味,不甘地伸手抓了抓虚空。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夏侯猷三妹正是方壶翁亲传弟子,敢情今日莅临玉皇顶是来救人的。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但碍于方壶翁往日恩惠,一时间竟是不敢出言反驳,只好无奈地目送方壶翁,看着他载着夏侯猷越飞越远。
众人立在半空,眼底皆是钟灵毓秀的岱宗山色,可此刻谁也无心赏山,任由高空冷风狠狠吹过脸庞。
当事人已经离去,自己一群人伫在此处又是做甚,意兴阑珊之下,这就打算各回各派,就此散去。
可一转头,却见夏侯白馗还呆呆地捧着其兄心脏,见方壶翁带着夏侯猷离去也没反应。
欧阳渊连忙上前查看,一拍其肩,浑然不觉,原是被“乱世心眸”迷了心神,动不了身。
于是众人转头,又朝东望去。
果不其然,白云飘飘间,又见一只神鹤费力地扑腾着双翅,哼哧哼哧地朝这边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