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黑水,日暮白山。
寒风呼啸,长白山中蓊蔚松柏上,积雪簌簌下落。
一老一少,身穿僧袍,冒着寒风冷雪,在风雪交加的长白山中,将冰雪覆盖的山路踩得咯吱作响。
“师父,上山前你不是用……地藏灵查卜了一卦?”
“卦象上说:乾降祥禽衔九莲,坤出瑞兽了因果。可祥禽现在何处,那瑞兽又在何方?”
少年小声嘟囔道:“而且既是吉卦,好好的天又怎会突然下雪,如今可是春天啊!”
说话之人是一个少年,年不过二八,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却冻不住那一张爱说话的嘴。
少年说的也有道理,任谁也没想到,冰雪稍融,春芽初生的长白山,竟又骤降寒酥。
少年脸颊被大雪冻得通红,眉毛上悬挂的冰霜证明这雪下得确实凛冽。
少年哈了哈僵硬的双手,仍有闲情开玩笑道:“师父,敢情这吉卦不是应在咱身上,倒是应在瑞雪兆丰年上不成?”
被叫作师父的那人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原是个年过五十的大和尚,法号唤作空闻。
看着徒弟在那胡言乱语,还未剃度的长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空闻将徒弟乱发理到鬓后,指着其鼻子训斥道:“傻徒弟,轮相所言哪能是假的!”
“说是吉卦就是吉卦!只是这吉凶祸福如同佛法,也是有大有小,一人之凶是小凶,天下之吉方才是大吉!”
嘚!少年暗自摇头,师父又要开始念咒了!
“如今你身在吉凶祸福之中,自然是看不清是吉是凶,就如同身在此山之中,看不到长白全貌。”
“待你跟随师父再多些历练,灵台无垢之时,再回过头看今日,你就会知晓为师今日这吉卦,到底是应在何处!”
“不过眼下……”
空闻环顾四周一片银装素裹,缓缓道:“看来这吉是应在别处了。”
转而板着脸,戳着徒弟额头道:“何况那不叫地藏灵查,是地藏占察啊!”
“说了多少遍,藏就是你法号的那个藏!前天途经大青山时给你讲了那么多,你怎么就记住个割肉喂鹰!”
“这地藏占察,记载于《宿曜经》中,传闻万年前,燃灯古佛便是用此术将未来佛……”
却见少年突然打断道:“师父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师徒二人早已互相认清对方,空闻知道他这徒弟又要整幺蛾子,立即让他住嘴。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看着徒弟充满疑惑好奇的眼神,空闻终究还是心软了。
“说来听听吧。”
只见少年不紧不慢地道:“我觉得吧,佛祖割肉喂鹰这个典故有那么一点问题!”
就知道是这样!
空闻转过头,任由寒风中徒弟散乱的长发,猛烈抽打着自己的脸颊。
他想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牢牢记住教训,下次心再狠一点。
有气无力道:“藏全,你这话又怎么讲?”
藏全用少年特有的好奇语气道:“师父您收我为徒那天便说过,咱修的是大乘佛法,度人度己,为保慈悲不沾肉食,为修圣道不碰五荤。”
空闻接过话道:“没错,《楞严经》道:‘食肉之人,所求功德,悉不成就。’”
“所以说佛祖割肉喂鹰有什么不对,是肉臭了,还是鹰吃饱了?”
少年凑紧两步,小声道:“师父,我是在想,既然吃肉会毁人功德。”
“那,那佛祖为何还要将他自身的肉喂给老鹰吃呢,佛祖是在考验它吗?”
空闻一时无言以对,多次话在嘴边,却又被寒风夹带雪花吹进肚子里,少年明亮的双眸充满着对典故的好奇、对佛法的迷惑。
可这目光太过热烈,实实在在刺痛了空闻大师的眼睛,飞舞在空中的长发也抽得他脸有些生疼。
“这……妙啊!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你能有此问,说明你极具慧根,待为师为你剃度后再回答你,阿弥陀佛。”
空闻年少时与佛结缘,随后遁入空门潜心修行三十载,本应在灵山脚下侍奉佛祖,却被其师以尘缘未断为理由,命他下山游历了断世俗。因缘际会,于一年前在塞外救下这孤苦少年,后更是将其收入门下。
空闻嘴上如此说道,心中却叹了口气,心道我当年怎么没有这么多问题,灵山脚下三十载也未尝听闻有人以“割肉喂鹰”这个典故辩论佛法啊。
我这徒儿与佛有缘不假,哪成想却和这佛家典故犯冲。
于是连忙打断藏全的奇思妙想,指着前方唯一未被白雪覆盖的险峻山峰道:“徒儿快看,前面便是鹿鸣峰,我当年还未出家时便来过此处。”
“严冬时节,长白其它各峰已是积雪覆盖,唯有此峰还露在白雪之外,是个躲避风雪的好去处,天色已暗,咱们加快脚力,夜里可是有狼的。”
“那万一遇到野狼出来觅食,师父我们要割肉喂狼吗?”
风雪太大,空闻大师似是没听到徒弟的话,从容裹紧袈裟,提起锡杖,道一句徒儿跟紧,随即运足内劲,脚下生风,飞快向前方鹿鸣峰赶去……
两人马不停蹄冒着风雪前进,年长的身负精湛修为,年少的身强力壮,终于在残阳坠入虞渊前赶至鹿鸣峰下。
这一路走来,山林山道,风雪染尽,层峦叠嶂,银装素裹。
而鹿鸣峰却真如空闻所说,万物回春,春意盎然。
风势渐小,不再凛冽刻骨,雪花飘落,也不过浅浅一层。
春色美景,藏全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因为他有些怕黑!
怪石奇峰,朦胧隐秘,山野深林,影影绰绰。
深山老林之中,目光所及,皆是这般景象,藏全也只好把头埋起来,愧疚地看着师父忙前忙后。
但时不时传来的三两声狼嚎,更加刺激着少年的神经。
藏全慢慢靠近师父,有些紧张地问道:“师父,咱们今日就在此处歇脚吗?”而后露出一丝苦笑:“这边的狼比塞外叫得还要凶狠。”
空闻大师知晓一年前野狼给他这徒儿留下了什么样的阴影,轻轻掸去他头上的雪花。
柔声安慰道:“徒儿莫慌,你只需一直默运我教你的功法,莫说豺狼虎豹不敢侵扰,就连山精鬼怪也不敢来犯,它怕你还来不及呢!”
可刚安慰完自家徒弟,却又听空闻说道:“徒儿你可能听出,这山林中一只狼的叫声有异?”
空闻向山林深处某处一指,对藏全继续道:“这畜生的怒嚎中夹杂无尽的仇恨戾气,绝非善类,一声怒吼传至此处仍然余威不止,修炼怕是有些时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空闻轻诵了一声佛号,瞅了一眼被吓得惶惶然的藏全道:“这孽畜绝不是拜月修行的善类,一定还杀吃了不少无辜百姓!”
藏全虽被他师父一番话吓得不轻,但仍强自镇定,深吸一口冰冷空气道:“师父你曾经说过我们佛门中人行走世间,不仅要传扬佛法,更是要普度众生,救苦救难!”
“此獠在此行凶多时,我们今日遇到不可坐视不理,更不可让它再伤一人!”
空闻心中宽慰不已,自己果真收了一个好徒弟。
心中这般想,嘴上却道:“好徒弟,你说的没错,不过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要赶紧了,晚了那人性命可就悬了!”
“啊?!师父你是说……”
藏全吃了一惊,却是立马调整内息,默运师父传授的功法,跟紧师父,义无反顾地一头钻进阴沉昏暗的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