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钺坐在山头的一块平地上,黑夜下的小镇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强光一闪而逝,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顷刻间化为了乌有。自己为什么会掉落一滴眼泪,苏钺也不太清楚,刚见面便将生命交给他的男子只是很小的一个方面。
这个方脸男子的好意给苏钺带来更多的其实是警惕与不解,一招未交便直接自爆,再怎么想也过于匪夷所思。虽然看那个人的表情和眼神不像是被操纵,但是夜晚光线黯淡,一时看错也不是不可能。这下自己彻底与先生决裂,以先生刚才稍微展露的招式,即使是重伤,随手杀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回去那个镇子可能随时会被监视,在山上苏钺也没感到丝毫的安全感。
太静了。
如果苏钺还有之前的记忆,他一定会发现更多的不妥,他从未看到过除人之外的任何动物,包括刚才的轰鸣也未惊飞一只鸟兽,甚至整座山连声虫鸣都未响起。只是苏钺只有在这里的十八年记忆,所有的肉摆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是熟的。所以最后他只能模糊的感觉出这样安静的气氛不对劲。
先生未必不会发现这里,山头太明显了,但是如果要寻找那个方脸男子口中的“师兄”,在山中乱窜显然不会有好结果。
反正自己绝对不是先生对手,再好的计划也不可能施行,苏钺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闭目养神起来,不知何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感受到脸上晃动的阴影,苏钺轻轻张开眼睛,发现了眼前正在笑眯眯盯着自己看的男人,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你就是师兄?”
“可以这么说。”
“我有些事要问你。”
“知无不言,如果相信在下的话,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白哲。”
“苏钺。”
白哲不再盯着苏钺看,拿过了几颗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实,拿了其中一个咬了一口,又将其余的交给苏钺,示意并没有下毒。
“我不饿。”苏钺一点也不相信眼前的男子,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白哲看了苏钺一眼,若有所思的收回了水果,似乎是明白了苏钺的意思,却并没有点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我恰好出现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会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你的问题我都清楚,但是我要先告诉你一句话,咱们说的一切,先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虽然早有预料,苏钺的心还是沉重的坠了下去,自己就像一个被先生关在笼子里的宠物,再怎么隐蔽的角落也都充斥着他的目光。苏钺越发感觉逃生的可能渺茫,随即抓起白哲旁边的水果狠狠的咬了下去,目中杀机隐现。
咽了几口最后终于冷静了下来,苏钺将咬过一半的水果放到了一边,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对策,如果先生真的可以一直监视他,两个人和一个人其实没有多少区别,但他不想坐以待毙,先生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他还有机会。
白哲一直在旁边看着苏钺挣扎,只是一味的微笑,似乎早已看淡一切,超然物外。
“那你知道他的具体目的么,他为什么要杀我,而又为什么迟迟不动手,他在等什么?”苏钺决定先放下关于方脸男子和白哲的疑惑,先将他视作盟友考虑生存的问题。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的记忆里,先生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而我和师弟正是来降妖除魔。”白哲还是神色未动,眼中却有一道光芒一闪而逝。
苏钺念头急转,听明白了白哲的话外之音,先生光在自己身上就耗了十八年之久,就是要杀了自己也不至于被称为“妖魔”。“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就是说他的记忆已经被动了手脚。
苏钺向白哲看了一眼,白哲立刻便赞许的点了点头。前者心头大吃一惊,不是为自己产生的想法,而是对自己瞬间便能想到记忆被动了手脚而且立刻接受了这个念头而吃惊。
白哲又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呢?
“那你打算怎么降妖除魔?”
“应该是这样,先去镇上找一位女子,随后我们三人去山中从一堆花妖手中抢出一柄仙剑,名唤三清归气,那女子血统特殊,对付那些花妖会有奇效。有了三清归气,我便有把握将先生击败。”
已经接受了记忆被篡改的事实,白哲话中隐藏的含义也就显而易见了。苏钺不禁感慨先生真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三人冒险斩妖,夺得神器,最终杀死幕后黑手,这样的故事估计没人会不喜欢。而白哲的意思很明显了,先生希望他们带上那个女子,当然这个女子是谁苏钺心里已经有数,她当众说出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先生还留着她的命,自然是留着来对付自己的。
“那我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苏钺也回了一句双关语,暗示自己已经明白了白哲话中的含义。
“你是握剑的人,只有你可以拔出那把剑,因为你是被选中的人,最终先生也将由你亲手杀死。”
苏钺心中大感好笑,先生为了给自己上场的机会可实在是演得过了。
二人用暗语相谈半晌,苏钺虽然明白了心中许多疑惑,但新生成的疑惑却不比失去的疑惑少。
白哲的师弟奉命不惜一切代价救回苏钺,与其说是因为师兄白哲,不如说是师弟记忆中的白哲。方脸男子已死,苏钺没有过多追问下去。就算知道是假的,这也总不会是让人开心的事。
最核心的便是,先生费尽心机,为了今天的戏准备了十八年,最终究竟想得到什么。
而白哲已经说明自己“没有剑的帮助下绝不是先生的对手”,故事是先生编出来的,三清归气当然只能让先生假死,最终要如何真正杀了先生依然无从下手。
先生也不是主谋,幕后的人一直没有露面,但是时间已经到了,没法继续思考下去了。
苏钺装出一脸激动的神情,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开始冒险之旅,白哲依然是毫不显山露水,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拍了拍身子便表示同意动身。
苏钺已经暴露,再主动走到镇内一定会令对方起疑,找女子的任务只能全权交给了白哲,前者于是只是坐在二人碰头的山上,不时的下山探查情况,摘些水果。
没有过多的举动,只有稍微的透露出些许兴奋的感情,苏钺不想犯先生的错误,演得太过。
山的深处有一片树林,其中树木的密度远远高于其他地方,又有浓雾缭绕,终日见不到一丝阳光。
苏钺几乎要笑出声来,你怎么不直接挂上一个牌子说这里有仙剑。
但他表现在外面的是惊讶和一丝畏惧,苏钺摇了摇头,感受着渐渐稀薄的阳光,冲着某个山头跑了过去。
白哲旁边带着意料之中的女人,看到苏钺的到来,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苏钺却装做颇为吃惊,盯着女子嘴巴的动作,跟她同时惊呼了一句。
“怎么是你?”
女子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有着深刻的理解,苏钺不禁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然后配合的演了下去。再次盯住了女子的嘴型,又与她同时叫出一声。
“我还想问你呢!”
女子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苏钺也装出动怒的样子,虽然没有经过任何排练,但是苏钺有信心,就是真正的老戏骨看到这幅场景,也会感受到演员浓浓的诚意,欢喜冤家都是这样开始的。
苏钺以前读过不少杂文,有段时间深陷其中,一口气读了上百年的书。虽然过往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一部分残影却顽强的留了下来。
“白哲,我可是听你说有又好看又聪明的男子要一同行动,才勉强答应你出来的,这怎么到了这里,只看到一条疯狗在对着我乱吼啊。”翻了个白眼,故意不向苏钺看去。
苏钺冷哼一声,“不想留下就走,没人求着你。”
“你!”
白哲比女子还要清楚自己的定位,轻咳了一声,开始充当起息事宁人的角色。
“好了好了,苏兄……”
“叫我苏钺或者钺兄。”苏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白哲的话。
“怎么着?一个名字你还这么多讲究,你自己心中龌龊,不要把别人想得都与你一样,呸。”
……
苏钺一开始还只是按部就班的回骂几句,最终竟然演变成了几乎要动手的架势。
白哲纵是在其中不断调节,吕嫣然还是找到了机会挠了苏钺的脸一把,回头还扮了一个鬼脸。
苏钺脸上一瞬间走过了春夏秋冬,最终变成了缓和的笑容。
“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这句典型的认输甚至可以比得上“给我等着,我去叫人!”
随着苏钺落败,白哲终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口气听起来像一个为孩子操心的家长。
苏钺看着白哲的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想到了他之前一直微笑处变不惊的模样,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白哲愣了一下也跟着笑出了声,吕嫣然最后也没有绷住,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经久不息的笑声,仿佛一壶醇厚的美酒,醉到深处,忘乎所以,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暂时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