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萤陡然中剑,但觉腹中剧痛,忙退开两步,只见那伤口血流如注,已成了致命伤。失血过多也已让她手足酸软,再无战斗的气力。她忍着疼,将怀中婴儿小心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地坐倒在地。
周言见潘萤腹部中剑,大惊失色,忙加快攻势,剑招绵绵不绝,直向那道人压去。
那道人左脚已废,功力大减,只得将双剑使得风雨不透,护住周身各处要害。而周言惊怒之余,却内力更盛,此消彼长,转眼便将那道人压制。
只听得周言一声长啸,一招“连天衰草”,长剑往道人眼中疾点,那道人只觉双目一疼,眼前一黑,便再也看不见了。慌乱中,那道人再无斗志,挥舞长剑护住要害,缓缓朝那叶公子处退去。
周言见道人退去,也不追击,径直去看潘萤伤势。只见那伤口长逾两寸,鲜血仍缓缓流出,直染得衣衫上,地上都是鲜血。再看潘萤脸色惨白,却似已无回天之力,她身旁婴儿倒是安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襁褓上亦沾着母亲的血迹。
那道人退到叶公子跟前,对叶公子怒道:“还不快出手,难道真要看他二人跑了不成?”那叶公子也不答话,却朗声对周言道:“尊夫人重伤,我于情于理都不该趁人之危,且我有言在先,赢得这位道兄,立刻放你二人离去……”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你二人废了我这道兄左腿,又伤了他眼睛,故而这放你二人离去的规矩,我却想改上一改。否则日后道兄面前,我可没法交代。”
只听他继续言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逃命,一炷香过后,我放出手下,全力追杀。能不能逃得性命,可全看你们造化了。”
周言听闻,更不答话,取腰带将孩儿背在背上,将潘萤横抱在胸前,提起真气,展开轻功,向林子深处的暗道方向奔去。
正行间,忽觉一只冰凉的手颤巍巍抚摸着他的脸颊。周言低头一看,却是潘萤。只见她虽疼得满眼都是泪水,但脸上却尽是柔情。
潘萤柔声道:“季臣,我此番怕是不行了,你一定要带着我们的孩儿逃出去……把我放下吧。”
周言听妻子这般说,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摇了摇头,强笑道:“师妹说的哪里话来,你好的很,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以后我们还要一起抚养孩儿长大,一起……”
话未说完,潘萤轻轻伸手捂住他的嘴,满眼都是爱怜,道:“多谢你,希望来世还能遇见你……还能成为夫妻,能携手到老……此生怕是要缘尽了……”
周言道:“都怪我,到了洛阳才知你已有三个月身孕,如果能尽早知晓,禀明师父,师父断不会派我二人前来,这一切却都不会发生了……”
潘萤微微一笑,道:“傻瓜,怎能……怎能怪你,当时我亦懵懂不知,何况是你。”
正说话间,已来到密道入口。周言急急地在一颗参天大树上按了几下,忽听得巨石挪动之声,地上已然出现了一条通道。周言抱着潘萤,背着孩儿,闪身入内,从内部按动机关,关上了石门。
这密道是昔年苍梧的一位前辈所建,内有长明灯时时亮着,跟着长明灯沿着密道一直走,可以到得雒水,然后顺流而下,可以随着雒水汇入黄河,若逃进了黄河,此后天高海阔,纵然追兵再多,也无能为力了。
周言将潘萤小心地倚在墙上,只见她已然气若游丝。待得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却见她缓缓伸出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那孩子被摸着头,竟开心地笑了,一双小手在空中不停地摆着。
潘萤见状,嘴角微微泛起了微笑,伸出左手拉着孩儿的小手,又伸出右手拉住了周言的手,颤抖着将孩儿的小手放进周言的掌心中。
再看潘萤时,却见她身子一颤,脑袋缓缓垂了下来,已然没了呼吸。
周言见状,心中大恸,发狂似地大叫:“师妹!师妹……潘萤!你快醒来!”但任凭他千呼万唤,潘萤却再没有回应了。
只见她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浅笑,双手仍轻轻握着周言与孩子的手,仿佛还能听见她笑着对周言道:“傻瓜,哭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们……”
周言跌坐在妻子尸身旁嚎啕大哭,良久,情绪方才稍稍平复。
他怔怔地望着妻子的尸身,又伸手摸了摸妻子冰凉的脸颊,道:“爱妻放心,我周言发誓,一定把我们的孩儿平安抚养长大,然后我去杀了那道人给你报仇,等办完这两件事,我就来地下陪你……你要等我,好吗?”听周言这语气,仿佛仍在与潘萤商量一般。
也不知在密道中又待了几个时辰,周言方才抹干了眼泪,背起孩儿,抱着妻子的尸身,沿着长明灯,朝密道的另一头走去。
走了约一个时辰,却听见不远处水声大作,再走没几步,却已到了密道的尽头。密道尽头,仍是一个石门,周言按动机关,那石门也便开了。
周言走出密道,见天上一轮皓月,已是夜晚。但见月光照在妻子安详的脸上,回想起昨日夜里,妻子仍睡在自己身旁,此刻却阴阳殊途,不禁又掉下泪来。但见雒水波光粼粼,是夜凉风习习,却是个好的所在,寻思:“此地风景优美,更兼在苍梧密道附近,也算是苍梧的地盘,不如将师妹葬于此地,权当落叶归根了……”
当下取来一根木头,用剑将木头一端削扁,当做铲子,便动手挖起土来。待得挖好,周言抱起潘萤的尸身,小心翼翼地放入墓穴中,仿佛仍怕弄疼了她,又除下身上的长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喃喃说道:“师妹,这里环境虽好,但晚上会冷,别着凉了……”紧接着又将准备好的树枝铺在盖好的长袍之上,却始终不忍心将土推入墓穴之中。因为他心里明白,将土填好,二人此生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又怔怔地待了一个时辰,忽听得背上的婴儿哭了起来,想是一日不吃不喝,已然受不住了。周言见状,只得咬了咬牙,将土推了下去。待得将墓碑立好,天边已微微亮了。
周言最后看了看潘萤的坟墓,狠下心,一转头,抱着孩子,往远处去了。待得逃出生天,便托人捎信回苍梧壁,详述了洛阳城中发生的一切。
此后数年,周言隐姓埋名,带着孩子四处游历,行侠仗义,但仍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潘萤,每年带着孩子前来祭拜时,依旧会不自禁地怆然涕下。
正是: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