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邺都，深夜看戏不算得多大的事情。
今夜演的是《画妖女上部》，是御史府上叶小状元编排的戏。
“仙儿表妹他们也来了啊。”秦宁婉往那些装饰着大红灯笼的双层大船看了一圈，看到那写了个‘宁’字的船舶时不禁一笑：“仙儿心仪于叶小状元，对其编排的戏想必也是极为喜爱。”
唐小侯爷嗤笑一声：“叶逢霖那小子的戏哪里好看了？可偏偏他的戏每次都会引来那么多人观看。”
秦宁婉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叶小状元温润儒雅，最是得姑娘欢喜。再加上是状元，家世又不错，简直就是贵女们心中夫君的完美标准。”
“可我倒听说，如今邺都贵女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把剑舞仙子娶回家。”唐翩安促狭笑道。
某剑舞仙子面色一顿，哼了一声，把目光转向水面上高高搭起的戏台。
好戏尚未开始，戏台上点着六角灯，橘红的灯光照亮了一方水面。
唐翩安睨了一眼正在船尾捣鼓着暖炉的老翁，压低了声音：“那元小花旦，是惹了什么人吗？竟有人舍得花重金请江湖人士要她性命？”
秦宁婉道：“倒是没惹人，就是演了一出不该演的戏。她演了一出，《江南乱》。”
戏台灯光渐熄，天阳湖上也是安静下来。
丝竹声款款而来，一束月白色的光芒照到戏台中央，露出那纤弱无骨的背影。
“又是月圆之日……”
一角明黄色衣袍出现在灯光之下，凌厉的女音响起：“荣汐，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要本王帮你一把？”
那背影转动，缓缓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瞧那模样正是元小花旦元莺。
“女王为何苦苦相逼？”
湖上一片哗然声响起，传出不少讨论。
“天啊，我以为像以前一般用女子扮演男子呢，谁料想到这次竟真是个女王。”
“是啊是啊，真是万万想不到。”
“叶小状元果然不同于常人，竟真有这么一个女王戏角。”
戏台上，女王并未亮相，却是抽出一把寒剑，架在妖女脖子上，冷笑道：“尔为妖女，本不应该降世；既已降世，应当除之。”
妖女又问：“那女王为何留我这条贱命那么多年？”
“为何？”女王握着寒剑的手一颤，隐在黑暗中的身子发抖。她冷酷道：“国师说了，留你到及笄之年，月满之日，方可杀。”
妖女眸中露出惊恐。但很快恢复平静。
“如此，今晚便是我及笄之日，女王你看，也是月满之日。”
虽然邺都今晚蒙蒙烟雨，但戏台上却挂着一轮圆月。
妖女美丽的面庞上尽是决绝，挺了挺胸脯，道：“要杀要剜，女王，来吧。”
“好！那本王便成全你！”女王怒喝一声，手中寒剑就要落下。所有人都是惊呼，毕竟谁也不想让这般美人演一场血溅苦戏。
女王的剑没有落下，一身着银甲的男子拦下女王，怒：“女王，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银甲将军面上青筋暴起：“你分明答应过我，不杀她！”
女王“咿咿呀呀”唱了几声，然后灯光一暗，台上三人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灯光再燃。
明黄色的身影端坐于椅上，却是背对着看戏人。面容绝丽的妖女和银甲将军站于一旁，将军问：“女王可还记得五岁时？”
女王微微偏头，不语。
在戏台一角却是泛起缕缕青烟，一名中年男子坐于王座上，面前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女童。
“陛下。”白发苍苍的老者缓缓走进，问道：“哪位是沁公主？”
左侧面容偏冷的女童道：“本宫便是。”
老者对沁公主行了一礼，又对着右侧的女童行礼：“汐公主。”
王上对着老者一招手，“于老，您过来一下。”
两位公主也不知道他们要讲什么，只觉得无聊，便到一边玩耍去了。不知过了多久，王上对着女儿招招手：“过来。”
二位公主依言照做，她们走着，王上和于老却还在嘀咕着。
“贵国公主怎会是传说中的妖女？”
“孤王一开始也不敢相信。”
“按律法，这是要凌迟的……可是这是一国公主啊……”
后面说了些什么两位公主已是听不清了，二女皆是面色一白，心里直打鼓。
来到王上和于老面前，前人倒是寻了个理由离开了，于老颇为尴尬问道：“哪位是沁公主？”
二位公主皆是不说话，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于老。
不知过了多久，站在左侧的女童冷声道：“本宫便是。”
于老道：“那请沁公主随老夫来吧。”
沁公主点点头，一旁的汐公主神色一顿，哭道：“不要，你不要随他走！”
“你乖点！”沁公主冷喝一声。
“于老，你听我说，我……”汐公主话还没说完，就被沁公主打断：“于老，我们该走了。”
青烟再起，画面黑暗。
“女王可还记得十岁那年？”银甲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把众人的眸光吸引过去。
女王仍是不语，脸又转过来几分，隐隐间勾勒起优美的弧度。
那妖女却是身子一颤，捂住嘴巴，一脸惊恐。
“你的脸……怎么了？”
女王嘴边勾起一抹笑容，“怎么了？”
众人都是好奇不已，女王的脸究竟怎么了？为何让妖女惊恐？只可惜女王背对他们，只看得半张脸，还不真切。
戏台一侧再起青烟，这次出现的是一名身着金红色宫裙的绝美少女，瞧那模样竟和妖女如同一人。
此时，她站在百官前，神色冷然。
“汐公主在何处？”
“本宫不知你们在说什么。”少女嗤笑：“本宫就是汐公主。”
百官怒：“胡说，你分明是沁公主！”
少女冷笑，望向一旁面色苍白的王上，道：“你们认不出，父王难不成也认不出女儿？”
王上痛苦闭眸，道：“不错，她就是汐公主。”
百官哗然：“怎么可能？若非她是妖女，妖石怎会对她与众不同？”
汐公主道：“因为本宫才是真正的妖女，至于本宫那傻妹妹不过是一个牺牲品。”
百官宛如雷击：“这样说来是我们亲手把真正的凤主送离国土？”
汐公主扯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涂着红色豆蔻的指甲捏住王上的下巴，丝毫不像侍疾之人该有的装扮。她道：“父王，你该上路了。”
百官想要上前阻拦，御林军却不知何时认主，自动保护汐公主。
王上艰难道：“她……在哪里？”
汐公主冷冷道：“父王真是病糊涂了，妹妹不是早就死了吗？早在听闻妹妹是妖女时，父王不是已经按捺不住亲手将她杀了吗？”
百官一愣：“不，沁公主不是被送出宫去了吗？”
“哈？被送出宫去的只是一具傀儡罢了。”汐公主讽刺一笑，然后拿过一碗药，狠狠地往王上口中灌了下去，残忍道：“虎毒不食子，你不配为人父！”
百官悲鸣。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怎的，汐公主理应就是妖女荣汐了，那她应是登基了啊，那如今的女王是何人？
女王突然大笑：“荣汐啊荣汐，你演的一出好戏！”
妖女尖叫一声，软倒在银甲将军怀里。
这时，女王终于面对台下人，湖上顿时涌出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见女王半边脸宛如婴儿般细腻，另一边脸却是丑陋无比，一条紫青色的疤痕贯通半张脸，活像一条大蜈。
“荣汐，你为了摆脱宿命，以我心头血画出真人傀儡，你好狠的心。”女王凄然一笑。
妖女闭上双眸，颤颤道：“你本可以让傀儡登基。她已有不亚于本体的灵智，你又何苦再回来？你说你喜欢外面的世界，那我便成全你，设下一局，把你送出宫，你为何又回来？”
女王狠厉道：“本王不稀罕！你总以为你做的一定讨人喜，我却道，着实令人讨厌！”
妖女身子完全软了，泪流满面。
大概她经历过最苦的事情便是：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却说，你不稀罕，你讨厌……
“本王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的自作主张。”
银甲将军着实看不下去，俯下身去：“汐儿，不要哭。”
灯光暗下去了，上部就这样结束了，那其中一只船上传出低低哭泣。
“叶大姐姐莫要哭坏身子了。”
原是那御史府的叶小姐，叶小状元的嫡亲妹妹。
这会儿大家伙也都猜到了些。御史府上有两位小姐，一位是嫡女叶盛兰，一位是庶女叶怀兰。两女向来不和，怀兰不给嫡姐面子，盛兰一直想修复姐妹关系，却一直不得好。如此看来，叶小状元是通过此戏提点妹妹啊。
然而在黑暗中的一叶小舟上，那老翁的身子软了下去。秦宁婉和唐翩安对视一眼，双双听到了那轻微的响动。
不是树叶婆娑声，不是湖水漾动声，是拉弓摩擦声！
“不要让元莺死了。”秦宁婉双眸微眯。
唐小侯爷捻起一块糕点，眼神锐利地往周边一扫，然后卯足内力，糕点飞射而出！
箭矢毫无预兆地出现，穿过糕点被减了不少力，落到一只小船上。
那船人家被吓了一跳，惊恐万分：“有刺客！”
湖上很快骚动起来。
一支又一支箭矢放出，那隐在暗处的人似乎不管的那么多，场面越乱对他倒是越有好处。
秦宁婉拿出早准备好的帷帽，唐翩安也是往面上蒙上黑纱，两人双双踏波往戏台快速行去。
听闻有刺客，戏班子也是乱了套，那尚未来得及卸妆的元莺不安坐在船舫里，蓦然望见一黑一红两道身影，恐慌道：“你们是何人？！”
“若是想死，就喊大声点。”
元莺是立马闭了嘴。
唐小侯爷蹙眉问道：“是哪一方人？”
“影杀阁的，最喜欢搞混乱。”秦宁婉语气微微凝重，显然对其并不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