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父神以毕生神力分中洲为九洲,在山崩地裂处引天境之水,划定东南西北海域。
四海分,九洲现,父神又用自身血肉幻化成天地法则,开创十界。
自此,神凡魔终于有了分隔。
凡界灵界魅界实力低微,居于东洲大陆。
身在此三界者,法力受天道压制,与普通修仙者无异,更不得大开杀戒,大肆屠戮。
若有违反者,轻则精元重创,重则元神俱灭。
弱小的族群终于有了休养生息之地,也正因如此,神殒纪的残酷杀戮虽然波及到了他们,却并未让他们灭族。
凤妩眨了眨眼:“难得看你们这样尊崇一个人啊。”
沉碧好奇道:“一一仙,难道你心中不敬仰父神吗?”
凤妩笑道:“自是敬仰的,只是他也没你们说的这般伟大。”
明霄面色激动,看着都要跳起来了,高声说道:“你竟敢说父神不伟大?!”
凤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我就说了,你能奈我何?”
明霄气结,俊脸通红:“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他是我爹。
凤妩挑了挑眉:“天地大劫,母神献三魂祭七魄,以身合道,心怀苍生。而父神,却是追随母神而去。”
云景神色微微一动,问道:“一一是说,母神身归寰宇,是为着苍生,而父神身归寰宇,却是只为一人?”
凤妩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云景若有所思:“你话中之意,是不赞同父神这种做法了?”
凤妩不答反问:“依云景仙看来呢?”
云景看着火堆,深思了片刻,才开口道:“生者奋然,逝者安息。有时候,活着,远比死更为艰难。”
明霄听了云景的话,脸上更为气愤:“兄长这是说,父神错了?”
云景轻轻摇了摇头:“父神是我心中最为尊崇的神祗,这点永远不会改变。但不知道,若我处在那样的位置,会不会做出同父神一样的选择。”
他这番话,倒引人深思。
一片静默间,有人脆声说道:“我不会。”
凤妩这三个字说的太过坚定,三人同时向她看去。
暖色的火焰为她的脸庞添上一丝朦胧之美,她盯着火焰,微微有些出神:“三十三万年的神殒之纪,十族天骄的折戟沉沙,千百万条前赴后继的性命…于心何忍?”
云景想着万神书开篇,慢慢开口:“视乃昼,瞑乃晦;呼为夏,吹为冬;息如风,吟如雨。父神是惊才绝艳的创世圣主,不会想不到。”
凤妩仍是有些出神,盯着篝火,低低出声:“是啊,他只是不愿意。”
他不愿意再庇护这些耗尽阿娘性命的天下苍生,也许,他甚至恨着他们。
可他更不愿意毁去这耗尽阿娘性命的天下苍生,因为,她那样爱着他们。
云景看着出神的凤妩,她的脸上带着罕见的迷茫失落,他第一次,心中生出想要抱一抱她的冲动。
他压下心底的异样,温柔地注视着她,嗓音柔和:“也许并非不愿意,只是做不到。”
做不到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从此寂寂天地,形单影只;茫茫寰宇,独留一人。
纵使富有四海,功盖八荒,坐拥九洲十界,高享万众朝拜,又有何意趣?
沉碧难得有了自己的见解,喃喃出声道:“父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哪怕殉情自尽,也不忘身化十界,庇护弱小。
明霄安静地蹲了下来,难得沉稳又有深度:“母神心中装着天下苍生,也许,父神是为了完成她的道,也随了自己的愿。”
一番谈话,四人都安静下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第二日临走之前,凤妩悄悄拔了根鹿蜀尾巴上的皮毛,送给沉碧。
凤妩只是贪玩,想给沉碧留个念想罢了。
沉碧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红了一张脸偷偷瞧了明霄一眼,伸手收下了。
几人走了没多久,变化突生。
极南之地罡风肆虐,平地而起一阵迅猛刚烈的飓风。
一时间天昏地暗,飓风裹挟着茫茫大雪,漫天漫地怒号而来。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封印时限将至,极不稳定,凤妩突然失了灵力。
没了灵力,周身的仙泽护罩一下子散去,连带着沉碧身上的仙泽护罩也没了。
飓风霎时将凤妩沉碧卷了进去,就像两片飘絮,一下子出了几丈远。
危急之时,凤妩奋力拽住沉碧,凝结了所有力气将她一推,往云景明霄这边推来。
云景侧身避过,想去拉住凤妩,明霄赶忙接过沉碧,牢牢抱住。
凤妩失了力气,身影一下子便被怒号的飓风卷了进去,云景伸出的手一空,没有抓住她。
云景心中大急,立刻向着凤妩的方向飞身追去。
风声凌冽,大雪迷蒙,天宇暗沉如夜。
飓风肆虐七天七夜,极南之地才重归平静。
日光撒落下来,广袤无垠的雪地之上,静静卧着两个人。
红衣少女侧卧在蓝衫少年之旁,昏迷不醒。蓝衫少年同样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他的手紧紧揽着少女的腰,他们的衣衫下摆,牢牢地打着几个结,许是惧怕在飓风之中失散,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
日光西沉,当天际挂上一轮明月之时,蓝衫少年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他只迷茫了一瞬间便清醒过来,一手撑在地上直起身子,神色焦急,待察觉到自己一只手紧紧揽着少女,看清她安好宁和的睡颜,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云景凝视着凤妩精致的睡颜,轻轻摇了摇她:“一一仙,一一仙?”她仍是闭眼沉睡着。
他试探着,又喊了喊:“凤妩?凤妩?”
她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云景心中隐隐发沉,急忙探了探她的额头。
手下是温暖和软的触感,犹如上好的凝脂暖玉。
在巨大的寒风声中,他俯下身听了听她的她的呼吸,均匀绵长。
云景放下心来,应当只是睡着了。
躺在冰天雪地中也不是办法,云景解开二人衣裙上的结,小心地将凤妩扶坐起来,背在自己的背上。
雪地里,突兀地散落着几片绿叶。
云景眼神一亮,背着凤妩,朝着绿叶散落的方向慢慢走去。
不知何时,凤妩睁开了眼睛,她的嗓音有些低哑,带着刚睡醒的一丝迷蒙:“云景仙。”
她就伏在他的耳边唤他。
呼出的气息带着热意,带得云景的脸庞立刻泛起了红:“一一…凤妩,你还好吗?”
凤妩点了点头:“还好。”
她的发丝不经意蹭到了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云景的心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又酥又麻。
凤妩无奈的声音继续传来:“这几日只怕是要委屈云景仙照顾我了。”
她轻如鸿羽,云景背起来毫不吃力:“至交好友,何来麻烦?”
天幕漆黑如墨色绸缎,明月亮星交相辉映,漫撒天际,浩瀚至极。
凤妩伸了伸手,仿佛想要抓住一颗星:“云景仙你看,极南之地的苍穹,是不是比你在九重天上要好看许多?”
无边无垠的雪地之中,红衣蓝衫互相交缠,虽渺小,却是天地间唯一一抹生动之色。
走了很久很久,月升月落已经七次,放眼望去仍是一片茫茫大雪。
极南之地独立于九州十界之外,威压甚重,无法使用瞬行术。
而七日之中,凤妩时而昏睡,灵力全失,连面色都渐渐苍白起来。
她双目紧闭的脆弱模样,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她这般孱弱疲倦,云景心中不安又彷徨。
这日,云景凤妩轻轻放在地上,靠着一块小冰山。
他挽起袖子,只见手臂之上,深深浅浅布着五六道伤痕。
云景再次割开一道伤口,伤口流出鲜血,他熟练地从怀中取出小瓷瓶,将鲜血接入其中,仿佛这动作已做了许多次。
小瓷瓶将满,他扶起凤妩,小心翼翼地将鲜血一点点喂入她的口中。
红唇染血,一时不知哪个更艳。
鲜血带着精纯上神灵力,她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云景心神一松,安心些许。
等到他双臂布满伤痕之时,二人终于看到了一片树林。
踏进树林的一霎那,凤妩动了动眼皮,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终于走出极南之地了。
凤妩睁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前云景仙关切专注的目光。
多日昏睡之中,她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灌入自己的口中,从喉间留到胸腔。
液体带着浓郁的灵力却无血腥气,非纯净的上神之血不可有。
凤妩心中盈满感动,一双晶亮望着云景:“云景仙…”
云景微微一笑,仿佛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凤妩突然想起老师曾感慨:“若能寻得至交好友,乃为人生一大乐事也!”
但他随后又一声叹息:“帝姬为至尊,生来便要承袭这三洲三荒,立在苍穹之巅。”
“高处不胜寒。盼帝姬在至高至寒之处,也有一二知己同立,更有心爱之人相伴。”
凤妩看着面前的云景仙,心中暖意融融。
得逢知己,果然是人生乐事,老师诚不欺我!
树林里有一条小溪流,清澈甘甜,凤妩欢快地洗了一把脸。
她没有注意到云景遮遮掩掩,用衣袖盖住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
洗完了脸,凤妩就看见云景从乾坤袋里摸了两只白玉杯出来。
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景仙:“云景仙,这你都随身携带啊?”
云景看着手里两个品质极佳的白玉杯,微微一笑:“这不是你当初盛赞过的白玉杯吗?”
凤妩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
她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这白玉杯虽然玉质极佳,本也不会让她那样喜欢。但杯底雕了两只小狸奴,栩栩如生,让人爱不释手。
当初凤妩将这白玉杯偷出来把玩了几天,就还了回去。
云景见她喜欢,上门用神品丹药将这杯子换了出来。
神品丹药换这两个杯子绰绰有余,但主人家却是个爱狸奴的。
于是,那大概是端方正气的云景仙唯一一次半买半强买地夺了人家的心头好吧。
凤妩用杯子舀了清水,将杯子高举起来。玉色剔透,莹润洁白,同她的纤纤素手一色。
凤妩笑着问道:“咱们这算不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六人?”
云景不由笑了起来:“一一仙这般好兴致,自然是算的。”
她总是这样奇思妙想。
云景指了指旁边:“桃林,清溪,鸣虫,若一一仙愿意,凑上个一大桌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脸上少了在九重天的稳重内敛,就像这桃花夜风,这月夜清辉。
凤妩被美色迷了眼,喃喃道:“云景仙这样的人,该是这样笑一笑。”
看着溪水中时不时游过的小虾米,凤妩又跟云景搭起话来:“云景仙,你的真身是一条龙吧?”
云景不明所以,老实答道:“晏龙。”
凤妩指了指他:“咱们这算不算龙游浅滩遭虾戏?”
又指了指自己:“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她说完率先笑了起来,笑到一半才发现云景仙盯着看了自己半晌。
呃,不好笑吗?
正待心中疑惑之际,云景笑了起来,笑得极为畅快。
是真的畅快,同他平日里的浅笑不一样,眼角眉梢都蕴了笑,清冷的脸庞神色生动,如春花繁盛,如冰雪消融。
凤妩愣愣看着,心中默默想道,云景仙可真好看啊。
云景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开怀,无论环境如何恶劣,凤妩总是这般欢乐活泼。
他伸手摸了摸凤妩的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收了回来。
但凤妩已看到了他袖中露出来的手臂布满深浅刀痕,如美玉有了碎痕。
她一下抓住他的手臂,心念急转间,知道了此前喝的鲜血是从哪儿取的。
素来坚韧的凤妩,眼眶漫上热意:“云…云景仙…”她的声线在尽力克制下保持着平稳,却仍然能让人听出来一丝颤音。
云景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最终只得轻声道:“并不疼。”
凤妩的手轻轻覆盖上他的手臂,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柔软,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