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香阁的开张以来的生意很好,非常好!
青秀山县有贯穿大周南北的临流河穿过,交通发达,豪商巨贾的商船几乎没有停过,县城内一直在加宽河道,为的就是多多收取商税。
逸香阁的尊贵服务,加上独特的美食和美酒吸引着豪客们呼朋唤友、一掷千金。
周明看着账上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二楼包间已经被一些豪爽的老饕们包了下来,就是为了品尝逸香阁的一百多道菜。大厅也是每天热热闹闹,门口养济院的米豆腐都能天天卖光。
大周人就是喜欢这个热闹,越是饭桌难定,就越是要定下来。这样才显得对客人诚意十足,自己也有面子。
看着来来往往的客商,都朝着自己递好话,要席位,周明即是高兴,也是为难。席位只有这么多呀!生意好没办法!
富人带动了县城内的繁华,也滋生了阴暗处的恶毒。夜色里娼寮妓馆,赌坊斗场,这些东西也存在着。
这些地方产生的利益,就是帮会控制的,帮会闻着金钱的味道就会眼红,什么都敢做,甚至联合衙役,架空县尊杨通他们也做到了。
县衙是官府的,帮会是民间的,“官匪一家”,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利益的结合,因为他们互相需要。匪如果不通官,肯定不能长久。反过来有时官做不到的事,到匪那里就很容易。商人们夹在中间,有后台的还好,没有后台的几乎都被当成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小贼惧官,大贼通官,“做官却做贼”的人,在青秀山县可能只有冯大奎这样的县尉一个了。
几代人的公门饭,在官和吏面前都是下九流,再加上微薄的俸禄,也只有普通百姓面前才能抖抖威风。
祖上留传下来的压榨百姓的手艺,到了冯大奎这里已经变成了理所当然,甚至是肆无忌惮。
冯大奎很骄傲的认为他从下九流变成县尉,是家族崛起的开始。
以后要给子孙保留下一份家业,让他们读书、经商也好,要为他们留下足够的资本,所以他用最狠绝的手段掠夺财富。他坚信三四代以后,他的家族会比钱半城取得更大的成就。
就像是官府压榨胥吏,胥吏压榨百姓,冯大奎即是官,也是匪,他就开始祸害百姓了。
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青秀山县的形式操盘在一个只懂得压榨的人手里,他越来越疯狂,得罪的人就越多。
冯已经习以为常,他不怕得罪人。就像是把他当做下九流的儿子看着长大一样,别人知道他迟早也是个吃衙差饭的。
他自己的父亲,一个老衙差也告诉过他吃了衙役这碗饭,就是世世代代不人不鬼,对待上官要投其所好,巴结投靠。但对待百姓,心要够狠,事要做绝,别让他们有机会翻身报复。
靠着狠绝立足的冯,很快超越了家里的祖祖辈辈,穿上了县尉的官衣,他认为自己光宗耀祖了。
虽然是县尉的名义,但是在青秀山县没有他发话,县尊的命令都没人执行。
冯大奎坐在账房屋内的看着眼前桌子上的一堆银子、铜钱,再看看账本,在他眼力闪过一丝不满,说道:“怎么张冲带着的这帮小乞儿讨的钱越来越少?”
“听说是‘逸香阁’每天施舍剩菜剩饭,这些乞儿吃饱了就变懒了吧。”旁边一个随从差役从容地答道
冯撇着嘴道:“看来这个童生榜首还是大善人啊?那就让他多做点善事,最近老子也很穷,找个机会敲打一下他。”
“头,他们逸香阁有您的一成份子,再说他跟仁惹是结拜的兄弟,直接敲打怕是不好。”随从衙役小心提醒着
冯大奎皱着眉头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仁惹既然跟他结拜了,那就不要直接招惹他,给他用点手段。
他不是很在意身边的那个小孩子吗,你们完全可以从他下手。我看看能不能多拿点份子,逸香阁生意这么好,一成份子太少了。”
......
几天后,抽空跟着陈庆施舍饭食的王志杰,看着眼前变得越来越少的小乞丐,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庆今天纳闷的看着饭盆里的剩菜和剩饭,对着王志杰喊道:“王大哥,你看看这几天这些小乞儿满街跑着乞讨,也不敢到咱们这来了,是让人威胁了。而且这几天明显有人跟踪我和你,他们目标肯定是我。”
陈庆试过这几个人,都是熟面孔,只要自己单独出现,一些本来鬼鬼祟祟的的家伙,就肆无忌惮的靠近自己。幸亏自己机灵,大声喊着过路的李明生,让他把自己送回逸香阁。
“这几天轻易不要离开逸香阁,我不在你身边也就跟着陈叔,我怕有人打你的主意。”
“王大哥放心,这里吃喝听书听曲比外面强多了,我不会出去的。”
王志杰皱着眉头,看着剩饭剩菜,再看看衣衫褴褛,瘦弱不堪的小乞儿,满街跑着,见人就跪下讨钱。
做好事都能得罪一些人,那这些人就真的该死了.....
县衙内,杨通在书房听着自己老仆讲着王志杰这几天在县城的所作所为。
老仆感叹道:“这个杰哥倒是一个心善纯良的人,只不过冯大奎是个黑了心肝的,他做事可没有底线啊。现在看来连乞丐头子都是他的人,为了多讨钱,竟然让小乞丐生生饿着,施舍的饭菜都不让拿,恐怕王过于年轻,已经被冯县尉算计,就算不掉肉,也会惹上一身骚。”
杨通慢慢的揉着额头道:“他也算是我半个门生,你尽快去提醒一下他,让他提防别人的算计。”
老仆躬身答应然后退下。
青秀山县还是一片如故的繁华景象,只是夜色的青秀山县城的灯光,被远处的山风吹着晃动了起来,杨通感受着窗外的风声,沉吟着:“起风了。”
......
青秀山县城的破庙里面,几个饿的饥肠辘辘的小乞丐,畏畏缩缩的挤在墙角,看着大吃大喝的乞丐头子张冲,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张冲旁边的几个泼皮无赖,袒露着上身,一身花色的纹身,加上脸上的刀疤,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手里盘点着小乞丐讨来的钱财,对着他们骂骂咧咧。有几个小乞丐被直接吊起来毒打着,惨叫声不断传来。
张冲对着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乞儿说道:“明天再讨不来钱财上交,就把你们几个腿脚打残,让你们去城门卖惨演戏。”
“张头,今天勉强够交给冯县尉的抽成。他县尉吃肉,手下兄弟们连汤都喝不上。”手下一个泼皮一边给张冲倒酒,一边说道
张冲皱着眉道:“你当爷爷我不知道吗?咱们在县城能够立足,不就是靠着姓冯的吗?你敢不交钱,明天咱们就会进衙门大牢,你忘了以前的头在牢里是怎么死的了?”
......
老乞丐头子以前是县城的丐帮的祖宗,行事很有分寸,可能是年龄大了,攒够了产业和养老钱,也有了自己的子嗣。
然后老乞丐培养出了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替自己做事,他老了想挣脱江湖的险恶,给儿孙留下一丝福泽,他手下这些人也极少主动作恶。
虽然和冯大奎没有大的冲突,也一直不听从冯大奎的号令。
最终结果就是被冯大奎找了一个由头,抓进牢里,连他几个忠心的手下也没放过,用老乞丐的唯一的幼子威胁他,讹诈完他们的养老钱,生生的给饿死了在牢里。
张冲记得清清楚楚老乞丐头子满身血污、皮包骨头的死状,那是当初自己仰望的老大和几个得力手下,结果被别人当做狗一样的祸害死在了阴暗牢里。
因为自己的胆小懦弱的求饶活了下来,被冯大奎暗中扶持,才勉强压服了县城的一群乞丐,当上了新的乞丐头子。
他每当想到老乞丐的死状,心里就会翻腾不已。既然自己被冯大奎当成养的家狗,那就不用怕什么。反正老乞丐死之前也念叨着报应,自己这样的人逃不过去的。
张冲行事越来越恶,不再给自己留下一丝的余地,他比老乞丐头狠恶阴毒,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经历,最终变成了没有底线的新乞丐头子。因为他发现冯大奎这样的更大的恶人,活的更好,更肆无忌惮.....
提起老乞丐,几个泼皮和张冲都沉默了起来,连在打着孩子的泼皮也停下了手。
破庙的大门忽然被风给吹开了,一个泼皮走出去偏殿关门,他刚到门口,传来了一声凄凉的惨叫,泼皮倒飞着进入了庙门,嘴里不断地涌着鲜血,睁着充血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眼看就要死去。
张冲和泼皮们看到这种情况,手提着刀棍冲了过来。
然后是一片凄惨的叫声响起,几个泼皮包括张冲,跟他们几个照面之后,已经全部被打残打死在了破庙的大厅里。
临死前的张冲抬头看着正厅残破的神像,看着不断流出的鲜血,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老乞丐头临死凄惨的样子再次在眼前闪过,真的是报应吗?
“这么死,便宜你们几个了。”
张冲看不清杀人者的面目,但听清了刚才的这句话,他知道这事谁的声音,已经跟了他和那个小孩三天了。他诧异看着眼前蒙面的王志杰道:“不可能是你,你....不是读...读书人吗?”
王志杰看着全部慢慢咽气的这些人,然后每人补了一刀。确定没人逃脱,全部死亡。
紧了紧自己的蒙面布,走到偏厅检查,伸手解救下几个被吊着的孩子,掏出准备好的医药,然后拿出一些银两,给了一个年龄偏大的乞丐。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江湖的侠士,路过青秀山,看到张冲作恶所以来解救你们。待会我会把张冲他们的尸体扔了,你们在这安心住。
记住了,不准作恶,照顾好弟弟妹妹,明天伤重的送到养济院,其他人这些钱留给你们吃饭。”
小乞丐们感激的朝着王志杰跪拜。
“谢谢大爷,救了我们这些可怜的人。”
“多谢大爷”
“我们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您。”.......
王志杰想了想又说道:“我还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我教你一首童谣,明天你带机灵的弟弟妹妹分别进入县城四门和码头传唱,要唱的尽人皆知,尤其是小孩子,学会了就发一些糖。
过往商船也要唱,听到的人越多,你们就越安全。
‘青秀山,县里官,姓冯的做贼却做官,收黑钱来吃贼赃,贼做官来性张狂,勾结匪徒发钱粮,白字下面要加王’。
如果衙役抓住你们,就说姓钱的老爷教的,他不让说他姓钱,你就知道这些。一定要记住,姓钱的老爷教的,他不让说他姓钱。”
小乞儿听完王志杰的话看着死在外面的张冲几人,激动着答应了下来,把童谣教给了身后的人。
这几孩子隐约明白,这位侠士想栽赃给一个姓钱的。
......
大周的官场和江湖还有规矩,法律秩序和地下秩序并不严重对立,但是绝对不能在明面上互相交融。
江湖、绿林都是造反起家的遗留,但体系又在盛世以后完全不同,官场官员都是科考进取、祖上蒙荫,守得是国法。
官二代可以游戏江湖,传唱自己侠义豪情,但是江湖儿女绝对很难进入官场,即便是再小的辖地也不可以。
刘邦也不过是个江湖浪荡子,从亭长出身一直上升到皇帝这世袭最高职位,这种事,历朝历代都要警惕的。
尤其是太平盛世还要“白加王”,中国历朝,一直都有童谣、谶语、民谣或石碑刻字,向人间暗示未来的吉凶祸福的征兆。这些神秘的谶语,多在社会战乱、自然灾变的前头传出世间,大家是万分警惕的。
这首童谣很粗陋!一听就知道写的人没什么文化!但是约粗陋越是代表民意!
在巨大利益面前大家可以视而不见条条框框,但是触犯了原则底线,大家就会联手把这个官场中的江湖人,彻底清除,绝对不能留下一丝痕迹,否则就是自己履历上最大的失职。
只要传唱的人数足够多,没人会管冯大奎要不要做皇帝,因为是民心所向,更因为他身家太丰厚了,他也不是正道官途出身,上官们都可以在他身上榨榨油,然后把他给扔了,还不惹一点麻烦。
没有功名的冯大奎,只是一头待宰的肥猪,他已经足够肥了。就看谁把刀把子,递到合适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