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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中自不平 杨炯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大家对杨炯的诗,印象比较深的也就这一首,其实这一首《从军行》,也不见得有多好,比起什么王昌龄的“秦时明月汉时关”,王之涣的“春风不度玉门关”之类的名句,逊色不少。像“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也没有李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样的句子更有声有势。不过,既然位列四杰之中,杨炯的诗总要看一下吧,于是这首诗就有幸“破格”入选了。

杨炯是弘农杨氏一族,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弘农在现在的河南灵宝市一带,西汉时出了个杨敞是当时的丞相,大史学家司马迁的女婿。东汉时的关西夫子杨震,就更加有名了,那个拒绝故友王密深夜赠金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典故,人尽皆知。然后,《三国演义》中那个聪明得让曹操嫉恨的杨修知道吧?他也是弘农杨氏一族的。杨炯的伯祖叫杨虔威,唐朝开国时曾官拜右卫将军,所以说,杨炯也并非草根,人家也是“文采风流今尚存”。

杨炯的年纪和王勃差不多大,也曾在十岁时应举过神童。这大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王勃那样不服气吧?(他说过“愧在卢前,耻居王后”)一般来说,越是境况相似的人,越容易相互间有“竞争意识”。

当然,杨炯虽然表达过不服王勃的态度,但他并非是王勃的仇敌,按现在的说法,他们也是“互粉”关系。王勃死后,他曾经给其写过《王子安集序》,赞道:“神机若助,日新其业。西南洪笔,咸出其词;每有一文,海内惊瞻。”虽然说为人作序的文字一般有溢美之词,但我觉得,此时杨炯笔下的话还是相当真诚的。

虽然入选“神童”,但杨炯不比王勃,没有皇家青睐。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别人都不怎么重视他,他基本就在弘文馆里呆着没事做。这段过程他自己在《浑天赋》中写过:“显庆五年,炯时年十一,待制弘文馆。上元三年,始以应制举补校书郎”,由于整天呆在皇宫里,天天能看到天象台上的浑天仪,杨炯不免对天文学产生了一些兴趣,写下了这篇文章。

当然,杨炯的志趣并不是当伽利略,他还是想当位极人臣的大官。于是,在二十六岁时,他重新参加了制举考试,从此按部就班地从正规渠道步入仕途。要说在古代,也有省心的地方(尤其是宋代),只要能金榜高中,就基本上是朝廷命官了,不像现在,考了大学,还要想着考研,考了研还要考博士,毕了业还得考编制。考个“外焦里嫩”,没完没了。

杨炯通过制举后,被授予正九品校书郎一职,这是一个负责掌管国家图书典籍,抄录校正的活儿。以后我们会慢慢了解到,大多数新科进士,如张说、白居易、王昌龄等都是先从“校书”这个职位干起的。

杨炯脾气暴躁,性格耿直,据《朝野佥载》记载:“唐杨炯呼朝士为麒麟楦,或问之,曰:‘今假弄麒麟者,必修饰其形,覆之驴上,宛然异物,及其去皮,还是驴耳。无德而朱紫,何以异是?’”这话矛头直指朝堂上的高官(唐代三品以上穿紫袍),说这些人外似麒麟,其实一头蠢驴罢了。

“假弄麟麒”,是古代在节日庆典时经常表演的一种把戏,将描绘好的麟麒皮,覆在驴、马身上,图个热闹喜庆。顺便说下,俗语中的“露马脚”也是从此而来,因为马脚或驴脚难以包装掩饰,耍弄起来,难免会露出来。

你想想,那些朝堂大佬,看到杨炯这样“大发厥词”,能欣赏提拔他吗?所以他只好慢慢地“文火”熬着,熬了六七年,终于得到中书侍郎(副宰相)薛元超的照顾,当上个正七品的詹事司直。所谓“詹事司直”,是东宫太子的跟班。

王勃跟的那个太子是李贤,这时候已经废掉;现在的太子,是他的弟弟李显,也就是王勃《檄英王鸡》中的那个英王。王勃陪太子读书,有始无终;杨炯此番又亲近皇储,有没有好结果呢?

弘道元年(683年)二月,高宗皇帝驾崩,皇太子李显即位,如果他能够牢牢稳稳地坐江山,那杨炯的前途自然是如花似锦,一片光明。然而,李显连龙榻也没暖热,就被武则天找个借口,从皇位上揪了下来,废为庐陵王,幽禁起来。

这还不算,没多久,发生了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的事情,在这个事件中,骆宾王连脑袋都丢了,而杨炯付出的代价也相当惨重。其实挺冤枉,本来没杨炯什么事儿,是他的从伯父杨德干之子杨神让参与作乱,株连到了杨炯。当然,他本身就是太子李显的旧属,也难免武则天怀疑。处理的结果是,杨炯被贬到梓州(现在的四川三台县,诗人陈子昂的家乡),做一个九品司法参军。和王勃后来谋得的小官一样。

在梓州,杨炯似乎和同僚们的关系,倒不是很僵,他写过《梓州官僚赞》,写给卢恒庆、郑令宾、贺兰寡悔等一大堆同僚们,把他们大夸特夸。看来经过许多的坎坷和挫折,这“麒麟楦”的脾气,改得差不多了。

到了武则天改元登基的那一年,各地官员纷纷进献祥瑞,据说当时有老人星在南方天空出现—即船底座α星,在南半球司空见惯,但北半球就比较难看到,所以甫一出现,就被古人称为吉祥的兆头。

女皇的侄子武三思率先献上《贺老人星见表》,四十二岁的杨炯此时也顾不得高傲了,马上也“趁热”写了一篇《老人星赋》,其中写道:“赫赫宗周,皇天降休;丽哉神圣,皇天降命”,对武则天大拍马屁。有句话叫:“女人一不要脸就有钱”,这男人看来是一不要脸就能当官。杨炯厚了一回脸皮,终于换来个好差事,从梓州那个荒僻的小地方调回神都洛阳,在习艺馆任教。在这里,他和三十六岁的宋之问做了同事。

这个习艺馆,可是个“好地方”,专门教宫里的嫔妃宫女们写诗、写字、画画、算术、下棋、弹琴什么的。虽然是“只许看,不许摸”,但一众美女围绕,香风习习,很是养眼怡神啊。

当然,给美女们当老师,也有不好的地方。一是没啥油水,没啥权力,这些美女们都是皇室中人,打不得,骂不得,不听讲也没办法;二是整天看着美女,馋涎落肚里,这才叫“老猫枕咸鱼”,滋味也不好受。如此过了两年,杨炯又想动一动了。

时值如意元年(692年),由于武则天晚年非常崇信佛教,于是举办了盛大的盂兰盆会。这盂兰盆节,在农历的七月十五日,道教称中元节。佛教传来后,融入了目连救母的故事,说是目连在这天,求佛祖给了部《盂兰盆经》,从而在饿鬼道中救出受苦的母亲。这个融会了佛教神话色彩、儒家孝道色彩的节日,受到了武则天的高度重视—注意,大凡是讲孝顺母亲的内容,最合武则天的心意,她就是用“孝敬母亲”这顶大帽子,压着两个本来应是大唐国君的儿子。

杨炯尝到上次的甜头,于是又写了《盂兰盆赋》献上,其中大夸武则天:

圣神皇帝乃冠通天,佩玉玺,冕旒垂目,统纩塞耳。前后正臣,左右直史,身为法度,声为宫徵,穆穆然南面以观矣。

武则天的文学欣赏力并不低,骆宾王骂她的句子,都能得到她的赞许,何况是夸她的。所以杨炯不久就被升为盈川县的县令。

这个盈川县,在现在的浙江衢州市。此地在唐代经济并不繁荣,估计只能算中下县,因此,这个县令只是从七品,还不如当年做太子跟班“詹事司直”那个官大。不过,有的人以为,杨炯外放县令,是再度被贬斥,这是不对的。在宫里教美女念书,那职务只是从九品,现在升了两级,而且是一县的长官,行政一把手,相当威风。而且,这是进一步升迁的正途,县令做上几年,好了就会升到刺史之类的地方大员。

史载,杨炯脾气十分不好,后来位极人臣的燕国公张说,对他很欣赏,在他赴任时,曾劝过他:“才勿骄吝,政勿烦苛……勒铭其口,祸福之门。”别看张说当时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新登科的进士,这番话说得深得官场三昧,比活了大半辈子的杨炯要明白得多。

然而,杨炯到任之后,还是以为政严酷著称。《旧唐书》本传:“炯至官,为政残酷,人吏动不如意,辄榜挞之”—杨炯动不动就打人杀人,和活阎王一样。其中原因,一是武周时酷吏盛行,是社会风气的影响,二是杨炯本身的“遗传基因”作怪。前面说过,他的祖父就是当大将军的,武人总是脾气火爆,这也能说明他产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这种想法的心理根源。

再一个例子是,他的伯父杨德干(前面提过,就是他儿子参与造反连累过杨炯),在当刺史时,就以严苛著称,其治下的人编有这样的民谣:“宁食三斗蒜,不逢杨德干”。

杨炯在盈川县没当几年,就得病去世了,大概也就四十多岁的寿数。过了十年,他原来侍奉过的太子李显当了皇帝,是为唐中宗。中宗虽然是为人窝囊的绿帽皇帝,但是为人忠厚,重感情,过了这么多年,还想着杨炯呢,给他追赠了个从五品著作郎之职。

由此可见,假如杨炯身子骨硬朗,以后的前程还是挺光明的。其实有时活得长,也很管用,像贺知章,年轻时也没当过什么大官,也是抄抄写写的小角色,但因为这人太能活了,当年的同辈人都死了,就他是老前辈了,所以给供起来了。

杨炯的官运,在四杰中,算是最好的,但最高也就是个正七品(追赠的不算),也是渺不足道的。

本书主要写才子们的仕途,因此对诗文评价就不多说了,不过依我看,杨炯的文章比诗水平要高,但由于现在我们不大懂得欣赏那些句句典故、骈四俪六的文字,所以杨炯给我们的印象要淡得多。

顺便再说一下,杨炯有个侄女叫杨容华,虽然在《全唐诗》中只留下一首诗,但足能证明,她是位文采出众的大才女。明代的程羽文还突发奇想,想穿越过来给她做媒:“杨容华,莺吭亮溜,鸹戗非群,宜即配王子安、骆宾王、卢升之,蜚声振藻,不忝四家。”

但依我看,这几桩亲事都不好,卢照邻后来半身残废,骆宾王相貌想必不怎么样,而且造反被诛,再说了,卢骆二人本来就比杨炯大十来岁,按正常情况,杨容华是其侄女,年龄比杨炯当然还要小,不般配。王勃倒是年轻些,但也是早夭而死。假如让我主修《鸳鸯牒》:还是配给张说好,张说少年才俊,后来曳金衣紫,位极人臣,而且和杨炯又有交情,这事不是姓何的嫁姓郑的—正合适吗?

附:杨炯仕途经历:

—校书郎(正九品)

—詹事司直(正七品)

—司法参军(从九品)

—习艺馆教习(从九品)

—县令(从七品)

—终

—追赠著作郎(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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