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感觉自己脑袋仁儿开始尖锐地鸣响，然后是长久的麻木。
他讨厌唐诗骨子里和林怡玫的相似，也憎恨她曾经的不择手段，无数次幻想自己的生活中如果没有这个女孩儿该多好。可是，他从未想过唐诗会突然死去。
就像苏丹青去世时一样，唐诗的离开，再一次狠狠地割断了一条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苏冉，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的身体好起来。”
那不多的不开心，到头来，苏冉只能想起这一句，那是唐诗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苏冉忽然失去了所有挽留薇安的力气，好的坏的，流水般从身边离去，无论多么努力，该走的还是要走，不想面对的，依然会出现在眼前。
坐在薇安的车上，苏冉呆呆地望着苏格兰高地壮丽的流云，他想，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个国度阴郁的空气，大概这辈子都不再需要太阳了。
苏冉一路无话，薇安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停留，他都没有察觉。
许子晏五天前突然出现在薇安和苏冉位于伦敦市区的公寓外，薇安那时候就觉得她大概是等不到苏冉了。当时，许子晏礼貌的走过来，用英文和她自我介绍。
薇安突然有点厌烦，故意用中文搪塞他：“说中文吧，那样我还听得明白点。”
许子晏也没有生气，柔和地笑了一下，说：“好。”
那一刻薇安终于明白了苏冉的疯狂。许子晏像一块柔软的棉花糖，纵使苏冉再锋利，撞在棉花糖上也只能陷进去。
这种好的情人，让人沉溺，却最容易迷失自己。
“听说你要结婚了，难道是专程来给小冉送请帖么？你也知道，小冉外公刚刚去世，他肯定不会参加你的婚礼。”薇安昂着脸，一副逐客的表情。
许子晏脸上终于出现了阴霾。薇安有种替苏冉出了恶气的快感，于是继续说道：“小冉现在人不在伦敦，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安排，想在英国待多久都可以，但小冉，肯定时不会见你的。”
许子晏的脸眼见着抽搐了一下。
“我来是告诉苏冉…唐诗去世了……”
薇安不认识唐诗，可是从许子晏眉眼中的悲伤大致可以猜出这个女人的身份。或许是许子晏的未婚妻，苏冉的“情敌”……吗？
薇安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丈夫死去，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对她来说都应该是一种解脱吧。那么唐诗的死，对于苏冉来说又会意味着什么呢？
反正从苏格兰回来的路上，薇安从苏冉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一毫解脱之感。憎恨的人消失了，为什么是这副好像失去了重要之人一样的失落表情？
薇安不懂。
汽车从外域驶入，绕过喷泉，停在城堡正门。还未停稳，苏冉就急忙开门下车，险些撞上来迎接他的管家。
“人呢？”苏冉急问。
“许先生正在偏厅等您。”
话音未落，苏冉便急急跑了出去。
“苏冉！”突然，薇安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惯性转回头看，薇安在车里冲他灿烂地笑着，他从来没见过薇安笑得如此开心，露出尖尖的虎牙，一下子年轻阳光了许多。薇安冲他使劲摆手，“苏冉，再见。”
车窗升起来，黑色的隔膜阻断了他们的视线。
苏冉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他顾不上思考，他全身的毛孔都在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许子晏来了，许子晏在这里。
苏冉一口气跑到二楼的偏厅外，着急地推开门。许子晏循着开门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正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的苏冉。
那一个晃神的瞬间，许子晏以为自己见到了唐诗。
很久以前，那还是他们刚出道的时候，MV外景拍摄的导演曾惊叹于苏冉和唐诗脸部轮廓和眼神的相似，甚至曾以此为灵感，策划过叫做“双生”的拍摄主题。许子晏身处在苏冉和唐诗之间，想着不过恰好两人都长着时下流行的样貌，便从未多想。
可是此刻连他都差点迷惑。
也许只是对唐诗的思念作祟吧。许子晏摇摇头，自嘲一笑。
苏冉看着许子晏的神色由惊喜、激动最后变作失望，他自己的心也失望起来。于是面上一冷，问道：“你怎么会来？”
“唐诗……唐诗不在了。”许子晏平静地说。
再次从许子晏口中确认这个消息，苏冉终于相信那个生来与他相克的女人的的确确是不在了。讲真，他有一丝幸灾乐祸，苏丹青和他的人生被剥夺了太多幸福，唐诗的死难道不是剥夺者的代价吗？可是，仿佛是自虐一般，他心中又没来由地涌动着悲怆，无论他是否承认，唐诗与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唐诗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苏冉冷脸。
“我总想起咱们四个刚出道的样子。唐诗逼着咱们和她拍照，每天换不同的奇怪造型。她跳舞那么好，唱歌却总不在调上，你和她变着法的欺负李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许子晏忍不住扯出微笑，“她还恶作剧剪了女爵的胡子。”
“女爵死了！”苏冉吼道。
许子晏噤声。
“许子晏，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啊……”苏冉失望极了。难道在许子晏的回忆里，唐诗所有的行为都是美好的吗？她明明霸道自私，到许子晏眼里竟都变成了此刻可以夸耀的存在……苏冉还清晰的记得女爵因为没了胡子，身体无法保持平衡而抑郁地在落地窗前蜷缩了好多天……他还记得女爵被所谓粉丝囚禁在卫生间，最后腹积水活活疼死……女爵，只活了三岁。
怎么忘了呢？许子晏这种人，一直劝他把虐待当恩宠。
苏冉突然极度厌恶眼前的男人，尽管曾经沉溺于他的温暖，尽管曾为他百般求全，此刻却只有憎恶。他甚至开始厌恶这个不顾一切跑回来见许子晏的自己。
许子晏从苏冉转身前最后的眼神中读到了这种憎恶。他本能地跑过去，从苏冉身后狠狠拥住他。“苏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苏冉哑然失笑。许子晏，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苏冉，唐诗死了，我只有你了……”他抱的更紧，将苏冉死死禁锢在自己的胸膛里，就快要嵌进去。他肩膀一抖一抖，又悲伤又激动，“只有你了……”
“放手。”苏冉不带一丝温度地说。
许子晏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言语：“我以前一直觉得人生还很长，从前辜负的人情，总有一天会还得上。唐诗为了我离家出走，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我心安理得接受，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还给她一份岁月静好。可是她突然就死了，我都没来得及求婚。”
苏冉突然想起自己在苏丹青画夹子里看到的一张便签，苏丹青回忆和林怡枚的分别。上海那时在梅雨季里，淅淅沥沥的雨已经缠绵了一个星期，苏丹青的军官父亲收到了全家飞台湾的机票，林怡枚打包行李的时候，找到了当年苏丹青在法国给她买的红舞裙，问苏丹青要不要看她跳舞。林怡枚在卧室窗前翩翩起舞，苏丹青痴痴地想，到台湾以后首要大事便是为林怡枚创办一个舞团，为她导一出《月宫秋》。结果第二天一早，林怡枚就不见了。
“人生无常，根本没有那么多以后啊。”许子晏叹气，“苏冉，我知道欠你许多，当年种种，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自己都是错。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吧，跟我回国吧，别让我对你也只剩遗憾好吗？”
“弥补？”苏冉苦笑。连这种事，他都得沾唐诗去世的光吗？
“跟我回国吧，苏冉。”许子晏不停重复。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国？你算什么？”
“我知道苏丹青先生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国外……我不放心。”许子晏说，“跟我回国，我会照顾你，我做你的亲人，我陪着你。”
许子晏说了许多话，却唯有这一句打动了苏冉。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份孤寂。如果当年许子晏没有闯入他的生活，或许他会一直在孤独中习以为常，可是许子晏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关心，什么是温暖，食髓知味，他再也受不了孤独。可是他能相信许子晏吗？这个曾经为了舞台而舍弃他的男人，这个曾经心心念念要娶唐诗的男人？
“好啊。”苏冉应允。许子晏没想到苏冉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他将苏冉的身体在自己怀中转圜，对上他的眼睛去确认。果然，苏冉的眼睛里充满嘲讽和怀疑，只听苏冉又说，“我可以跟你回去，只要你把下一部电影男主角的位子让给我。”
许子晏下一步接拍的大制作电影叫《千年纪》，投资规模达到了6亿之多，可以说是非常有企图心的一部东方史诗奇幻影片。而且，许子晏合同都已经签了，下月就要进组拍摄，如果答应了苏冉，他将不仅面临舆论压力，还有巨额违约金以及纷繁的法律纠纷。
似乎自己的人生总和巨额违约金纠缠不休啊……许子晏哑然失笑。
看到许子晏的表情，苏冉几乎要再次确认——许子晏依然是当年那个把舞台当生命的许子晏了，却突然听见许子晏靠近他耳边轻轻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