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
英台,你看看我。为什么,你说喜欢我,却总是看着别人?
*
虞渊和梅幼白日夜兼程,抵达了梁家村。
村中人俱如同看到了救星,村长一扑便扑上前去,死死抓住虞渊的袍角:“仙长救命!”
虞渊轻轻一挣,便将袍角自他枯朽手掌中提走,皱眉躬身问他:“最近村中可有人新亡?”
“带我二人去看看。”
梅幼白难得见虞渊正色,不禁也端庄了许多,道:“是啊,您先起来吧。”
村长便抹了把汗,道:“近来夜晚恶鬼杀人……”
“你知道是恶鬼?”虞渊挑眉。
只见周遭村人都面带恐惧,似乎不敢提起。
虞渊便蹙眉道:“你们村庄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怎的每个人都面泛青气。
村长重重叹息一声:“唉,此事说来话长。”
五年前,梁家村。
地主祝家有女儿,十五而容色殊丽。未料想一日溺水而亡。
祝家夫妇只有此一女,夫妇二人悲悲切切,祝夫人甚至一夜白头。
上天怜惜,第二天清晨,灵堂棺木大开,众人惊骇,才发觉祝家女儿呼吸自如,面色红润,触手生温。
祝家夫妇喜极而泣,连忙将女儿放于床榻,日夜守候,只待女儿醒来。
女儿果然苏醒,可醒来后性情大变,不仅不认识父母,也不再爱女红,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偏爱上了舞刀弄枪。
一个人就算是经历了生死,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村人都道是借尸还魂,然而那祝家夫妇硬说这就是他们的女儿。父母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孩子,还说他们就这一个女儿,若是出了差错,老两口都不想活了。祝家虽是地主,但是多少年来积善,村人也不能逼迫得太紧,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村长说到这里,已然有愤怒之色:“谁曾想到,这就是个恶鬼啊!”
“祝家夫妇糊涂!”身侧不断有村人附和。
梅幼白听到这里,咽了口口水。
这……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随后那村长说:“我们都知晓这祝家英台是村中最温柔典雅的女孩儿,十里八村的人都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祝英台?梅幼白瞪大了眼睛。
梁山伯与祝英台?
村长继续说了下去:“可这祝英台,醒来后,针线活一概忘了个干干净净,还凶悍如同泼妇。”说到这里,村长打了个寒噤。
梅幼白险些笑出声来。
一看这村长就是被“刁难”过的人。
“村长,你且继续说下去。”梅幼白道。
虞渊见她这么积极,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是。”村长颤颤巍巍地用袖子擦了擦冷汗,“这祝家英台,到了年纪该出嫁了。”
“于是,祝家夫妇觅了段良姻。”
祝家夫妇与隔壁村的马家,结为姻亲。
“这马文才也是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啊。”村长不由感慨道,“对祝英台也是一片痴心。”
“马文才和祝英台青梅竹马,险些当年指腹为婚,不过是祝夫人说,不知道肚子里这孩儿是男是女,若是女儿,希望她自去寻觅良缘。”
“于是,便并未定下。”
“就是这样,才给了那恶鬼可乘之机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孩儿自己能做主的。看吧,祝家就是受了这恶果!”村人们仿佛都极为厌恶这祝英台,纷纷啐道。梅幼白和虞渊都皱起眉头。
听到马文才三个字,梅幼白已经苦笑着笃定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奈何她可不想告诉别人自己知道整个故事,也被判定为“恶鬼”,便只能听下后文。
“那祝英台一听便大闹起来,说马文才与她乃是好友,他们本无男女之情,应是兄弟之情。可大家看得真切,那马文才分明对祝英台有情。”
“可是耐不住祝英台一哭二闹,祝家父母还没有软下心肠,这马家小公子就心软了,说不能如此逼迫她,便先提出了退亲。”
“可是祝英台早就悄悄负气出走了。”
村人们纷纷指责道:“这女孩成什么样子!”
“无理取闹!”
“那马文才倒是一往情深,不放心祝英台一个人在外闯荡,便也出了村寻她去了。”村长叹口气。
他缓口气继续说道:“待一年后回来,这祝英台便带回来个穷小子。说要与他成婚。”
“那小子叫什么来着……”村长冥思苦想了一阵。
梅幼白冷道:“梁山伯。”
“对!梁山伯!”这下村民们更加崇敬佩服,“二位果然神通广大。”
虞渊瞥她一眼,并不说话。
梅幼白只觉得齿颊生寒。
这群村人一脸激愤地讲这个故事,莫非是要将一切过错,推给那祝英台?
“祝家父母自然不能接受这来路不明的女婿,便悄悄打发了他走,这小子也是个要面子的,竟然真的一句话都没留,便离开了。”
“可见是个狼心狗肺的!”
“可祝英台回家便大哭大闹,祝家老爷总算做了一件明白事,将她塞进了马家的花轿里。”
“此时,梁山伯竟然听闻她嫁人的消息,来了信。信上写说,他老母有疾,这次回家安顿好老母,便八抬大轿来娶她。”
“这马文才也不是个男人,都被人欺侮到头上了,却还是将信交给了祝英台。”
“此时,祝英台已经入了马家月余。见了信,又哭又笑,竟然请求马文才放妻。”
“马文才自然不愿意。男人,谁会同意这样的要求!”
“这祝英台和梁山伯委实荒唐!简直丢光了祖辈的脸!”
“后来,梁山伯竟然还敢回来,还帮祝英台逃出了马家,二人便要私奔。”
说到此处,村长义愤填膺道:“太伤风化!”
“不过,”他语气缓和,“也是老天开眼,这二人一出村子便惨死。”
“可是,这祝英台偏生还不满意,化成恶鬼来害我们!”
众人既是厌恶又是恐惧。
梅幼白听到惨死的结局,不由道:“死了?”
“死了!”村长撇嘴,“七窍流血。一看便是遭了天谴!”
众人纷纷附和。
梅幼白一时有些心寒,甚至想要抽身离去,然而她冷静下来,压制住本能的厌恶,道:“葬在何处?”
“一个伤风败俗,一个客死他乡。”有个中年妇女翻个白眼,道,“还能葬在哪里,铺盖一卷便扔到乱葬岗呗。”
“都说是祝英台化为恶鬼,你们可有什么证据?”虞渊道。
“这……”众人纷纷踌躇。
梅幼白一声冷笑:“没有证据就可以随意玷污他人清誉?”
“仙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村长有些不满,“你是我们请来帮我们的!怎么能站在恶鬼那一边?”
梅幼白压着满心火气,道:“我们只是讲求证据!”
“若是光凭你们便能判定,”虞渊面色不善,“你们请我们来做什么。”
这一句话就堵住了这众人的口,村长被噎了这一下,脸色有些不好,便道:“好吧。”
“村外山上有处乱葬岗。”
“他们就是被扔在那里的。”
枯藤老树,日暮苍山,昏鸦乱鸣。梅幼白见那阴森森的山林,也打了个哆嗦。
虞渊却拉着她便走。
她下意识缩手:“干什么?”
虞渊冷然道:“上山。”
这村子魔气很重。
哪里是什么恶鬼。这群眼盲心盲的村人,太过武断。想必那梁山伯和祝英台,便是第一个祭品。
他来了,魔王威压压制住了在此处盘踞的魔气,但这不是法子。
这一世,还没有魔王。他不能徒劳惹人怀疑。
问题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入手解决。
梅幼白浑身冷汗:“师兄,都要入夜了……”
虞渊回眸坚定道:“就是要在夜里。”
他这一回眸,眉目鲜焕,烈烈如火。
少年骄傲甚至自负。
梅幼白意识到。
她猛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怜惜。他……是如何入魔的?
他现在是宗门的未来,众望所归的要扛修界的半壁江山的人……
怎么会后来走入魔道?
书里没写,所以她也不会未卜先知。
“师兄……”她小心翼翼试探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虞渊似乎讶异于她问这个问题。
他竟然难得给她面子,眯起眼睛思忖一会儿。
他的愿望。
以前,少年的他的愿望是什么?
成为最强者,保护不离天。
承担修士的责任,庇佑人世。
后来……
他头颅剧痛。
睁开眼时已然双目猩红。
梅幼白平白忽然觉得浑身一阵森寒,面前的人变得非常陌生。
然而虞渊只是说:“走吧。”
上了坟山,夜幕降临,阴风瑟瑟,梅幼白不禁打个寒战:“虞师兄……我们这怎么找啊……”她最害怕的就是阿飘了,以前连鬼片都不敢看的人,现在要成为鬼片的主角……着实有点考验她的心理素质啊。
“招魂。”虞渊淡淡吐出两个字。他唇色异常殷红,眼瞳却是幽深漆黑,显得格外妖冶,一回眸便让梅幼白吓了一跳。
虞渊也发觉她略带惊恐的表情,转过脸不再看她,道:“此处魔气颇重,与我功法相斥……”其实是因为他在灵气充沛的山间久居,此处魔气充盈,不由有些忘情,身体自然产生了反应。
他在解释吗?梅幼白后知后觉。
虞渊见她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呆呆望着自己,不由不耐烦道:“快点跟上。”
“去中央石碑那里。我才好问过路魂灵。”虞渊道。
“师兄……可是他们不是说祝英台是恶鬼吗?”要是招魂招来个恶鬼,他们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虞渊挑眉道:“恶鬼又如何?”
“你看看你腰间别的是什么?”虞渊问。
她下意识答:“清河剑啊。”
“你再看你身边是谁?”
是……虞渊。
梅幼白镇定下来,对啊,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大佬,还害怕什么?
虞渊开始造阵招魂。
他淡声吩咐:“你守着阵眼。”
随即他阖上眼眸,如同灵魂出窍。
空寂的乱葬岗、似妖非妖的少年,飞舞的发丝,指尖的荧光。
还有逐渐出现在身侧的……灵体。
梅幼白被这诡异的浩大所震慑,不敢发一言。
百鬼夜行。
她屏住呼吸。鬼魂……原来是像透明萤火虫的存在啊。
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恐怖。
大多数人维持着生前的模样,甚至有几个笑语晏晏的漂亮姑娘穿过她的身体。
她听见他们的声音。
微弱但是清晰。
此时,在虞渊面前,一个红衣的姑娘停下了。
她的红衣不是梅幼白所想象的那种凄艳的红嫁衣。
而是一身裹着身体线条的练武的衣裳。
这姑娘明明已经已经成了孤魂野鬼,却依旧显得格外明亮灿烂……
电光火石之间,她脱口而出:“祝英台!”
那姑娘抬头望她,一双杏眼含笑。
“你认识我?”她开口问。
虞渊睁开眼睛,问:“是你作祟?”
“不是我。”祝英台生得高挑,容色鲜妍,一双眼睛干净澄澈,她平静说出这话的时候,眼波天真,像个孩子。
莫名其妙地让人信服。
“祝姑娘,你好……”
话音未落,虞渊便道:“告知我们原委。”
但祝英台看了梅幼白一眼,怔怔地笑了:“你也是……从那里来的吗?”
梅幼白浑身凉透。
祝英台果然是个穿越者。
可是,她死了也没能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祝英台看着她一瞬熄灭的眸子,明白她想到了什么,便道:“莫要担忧。一切自有定数,船到桥头自然直。”
梅幼白勉强笑笑,安慰自己,也没什么,在那个世界,她也没有什么牵挂。
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
难得虞渊没有出言打断。
终于,祝英台道:“你们要寻找真相,我也不知道真相。”
“我的身体不在这里,只是我的灵魂心有执念,才一直在此处徘徊。”
“你们要寻找真相……”
此时,山峰呼啸中,她目光一动,声音凉凉:“文哥哥。”
梅幼白顺着她目光望去,不知何时,幽暗树林里站着一个青年。
他眉目清秀书生气,却生着一副坚毅的神情。
是个好看的人。梅幼白想到。
但是祝英台叫得是“文哥哥”,不是“山伯”,“梁兄”。
梅幼白这才反应过来:“马文才?”
那书生气的青年恭恭敬敬行礼,眼眸却望着中央那红衣如火的热烈女儿。
那女儿却撇开了眼睛。
梅幼白诡异地发现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等等!祝英台和马文才??
她不可思议:“祝姑娘,你……”
马文才走向了祝英台,祝英台没有躲避。书生伸手,圈住了已经死亡的姑娘的魂灵。
当然一手虚空。
隔着生死的相拥。
鬼是不会流泪的,可是梅幼白感受到祝英台一张阳光明媚的脸上,都是迷茫而深重的悲伤。
他目光苍凉:“英台。”
阴阳两隔。
梅幼白不知为何,很想流泪。
祝英台凄凉道:“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你不要再牵挂我了。”
马文才笑了,很温柔的一个笑,
他道:“你叫我如何能忘。”
梅幼白依然呆滞在原地,才想起关键。
梁山伯呢?
男主角呢?
“二位不必再找了。”马文才冷静地看着他们,梅幼白不由地佩服他超乎寻常人的心理素质。
要是她,一个在这个世界长大的普通人,看见这遍地鬼魂,怕是不被吓尿都算可以了。
“英台的身体在马家祖坟。”马文才道。
梅幼白忍了很久,终于问出口了:“祝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祝英台却泰然道:“如你所见。”
“事情很长。你听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