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没有时间感的年代。因为没有纪年,没有政权。光阴只在日出日落四季更迭中流转,没有人去关心,这是哪一年。
但故事依然不少,传说依然存在。
农家小院,杏花掩映下,依稀可见三间草舍,小院柴扉旁趴着一条大黄狗。时光在此驻足不前,只留给人对过去的留恋。
夜已深,灯已灭。远近里许并无其他人家,真正是万籁俱寂。
忽然传出一声女人的惊呼。大黄狗也狂吠不止。
一个男子推门奔入惊呼传来的房间,连问:“孩他娘,出什么事了?”他没注意到屋内异常明亮,只看到掀开的被窝。这明亮,远不是白天温暖的阳光,也不是柔和的月光,而是一种奇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蓝光。
他妻子惊恐万状,手捂着嘴巴,一只手指着窗外,原来这幽灵一般蓝色的光,是从打开的窗外射进来的。就好似一条泛着青光的巨龙,巨大,莫名。
“什么?!”以他的见识自然无法理解,但他看到一双脚搁在窗框上,脚上的红布鞋上,还绣着一朵杏花。
“啊!”他以一个父亲,丈夫的勇气在片刻间弄清楚要做什么,他伸手抓住了那一双脚。感觉到,孩子的脚柔软,戴着被窝里的余温。但轻飘飘的,像是一片叶子,又或者是一个风筝,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拉扯着。
他看不到光的源头是什么,但似乎有些古怪的滋滋声。那是什么怪物!
他大声呼唤孩子的名字,可是,孩子像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说也奇怪,他用力往回拉,却感觉不到力量,好像一个人做噩梦,不管如何使劲,却都没有效果。这种恐惧,让他几乎要放弃。他妻子在地上一声声无助的喊着,可怜的女人只是怕孩子踢被子,过来看看,却看到被子掀开,孩子平平的悬浮在床上,一束蓝幽幽的光照在孩子身上。她起先以为自己眼花了,在又一次确认这是真实的,不禁坐倒在地,惊呼起来。
他又一次咬紧牙关,只是这一下,他好像忽然从噩梦一般无力的感觉中挣脱,身子向后仰,倒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木板上才站住。但手上却只有一只鞋子。
眼见孩子已经飘在一人多高的空中,再也够不到了。
他们跑到院子里,仰望这道光,只看到一个身影慢慢飘进去。然后,光忽然不见,黑漆漆的天空中有一团黑影,闪了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
除了大黄狗还在对着天空狂吠,这对夫妻已经傻了。他们甚至觉得刚才的不是真的,又跑回去房间里,在床上,床底下,门后面发了疯地找。最后他们确信刚才发生的都是真的,全身无力地跪在院子中间,祈求,哭诉。
这件事发生后,女人像是变了一个人,痴痴呆呆,坐在孩子的房间里。手里总是拿着那只鞋子,到了晚上,她常常走到院子里,跪在那,喃喃地向上天祈求,把孩子送回来。
男人则由原来开朗热情的人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第二天就外出去寻找,走遍了周边百里内几乎所有的地方,逢人就打听有没有见过一道蓝色的光,有没有见过一个四岁的小孩子。他在颠沛流离的寻找途中,遇到过很多人,也听说,别的地方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些被带走的人,从此都没有再出现,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谁带走的他们。他们给这些人取了一个名字,叫天外人。因为人们看到的,都是从天上而来,依稀是一个圆形的东西。
他没有放弃,但也确实没有更多的收获。那些人仿佛真的被天空吞到了肚子里,无影无踪。
留给这个家庭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那些丢失人口的家庭,都认为天外人,是一群吃人的恶魔。他们掳走人后,目的是为了吃人。因为就像远古传说中的神一样,需要活人献祭给神灵。
吃人的天外人!这个故事,很快成为天下父母的噩梦。
何欢从小就听说过这个故事,她也很害怕。但这就像每个人童年都有的阴影,我们小时候也没少听过吓人的故事,比如怪蜀黍,狼外婆,吊死鬼。哪一个都足以造成总有鬼怪要害朕的感觉。长大后才发现,也就这么回事,不还是一路平安过来了?然后我们可能还会把这些吓人的传说,又传播给下一代。但何欢确实很害怕,她又不能把这种害怕告诉父母,因为他们不能理解。就好像我们长大了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些夜晚传说,谁也没真亲眼见过。
直到有一天,她在睡梦里,感觉到有人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她睁开眼,只见一个女人站在床头对着她微笑。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层光,白衣飘飘,就像传说中圣洁美丽的仙女,何欢看到这样一个陌生人,第一感觉不是害怕,而是莫名的亲切。仿佛是见到已经认识了很久的长辈。她记不清这个女人对她说了什么,总之她感觉很好,很安全。再也不用畏惧什么天外人。
他们没有过多的废话,何欢拉着仙女的手,她们一起离开了何欢的家。
从此,何欢成为了玄门的嫡传弟子,仙女就是她的师傅天道玄女。
玄门是一个古老的门派,到底多古老,没人说得清。玄女也很少提起玄门的过去,但在很多弟子中流传的版本,玄门在有这个世界时就出现,第一任掌门人是无上老祖,那时候世上有不少妖魔,无上老祖除妖降魔,天下太平后,无上老祖便隐退,从此不知所踪。玄门每一任掌门,后来都沿袭了老祖的做法。传说他们都是不死之身,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说得清。
玄门鼎盛时有许多弟子,尽管世上也有很多其他的修炼者和门派,但他们都尊玄门为第一。如今玄门弟子寥寥无几,据说,是因为一场大的变故。
玄门修习的是古老的秘术武学,他们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上古以来,他们就也干预世事。玄门对层出不穷的天外人传说也十分关注,一直在计划如何阻止这些天外人再掳走人。师父对她说,就是担心她被天外人掳走,所以师父才把她带到了玄门。何欢从此不再害怕什么吃人的故事,这个门派神话一般的能力让她深信天外人会躲得远远的。
她离开家的时候记忆支离破碎,并不能回忆起父母的长相等细节,身边多了很多年纪相仿的小盆友,以及和蔼的大哥哥大姐姐,何欢并不很想念父母。
十几年后,天道玄女带着她回了一次家,然而,目之所及,一片荒芜衰草,哪里还有半点住人的痕迹?几经寻访,才得知,这个村子在她离开后过了几年就毁于战乱,人口大部分死亡,活下来的也都早已逃离。何欢心中悲伤,却又不知道悲伤的是眼前的荒凉,还是为自己的父母家人。天道玄女神通再大,终究也不能知道何欢父母人或者尸骨何在。从此,何欢对家充满害怕,那种没有生机的荒凉,让她不由自主又联想到天外人吃人的传说。
天外人到底来自何方,他们到底是传说中的神还是什么?
没人知道。
20年过往纷至沓来,何欢毕竟是修炼过的人,意识在迷乱中,还是认识到自己将死。可惜师傅和同门不在身边,否则,虽不一定能救活自己,可也好歹能了无遗憾。她最后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光着上身,胡子拉渣的野人。
这时,好不好看也不重要,认不认识也不重要,她只是尽可能地把最后一眼用完,仿佛要把这世界都装进眼睛里,而心思却穿越崇山峻岭飞向归仓山。
然后她闭上眼。眼前出现很多星星,一阵刺痛,随即全身都慢慢瘫软。力气,生命,以及修行的真炁都在慢慢流失。
痛苦过去之后,眼前又出现了师父,天道玄女一如当初带她离家时那样,美丽祥和。何欢眼含泪花,扑入师父怀里,天道玄女以手抚背,目光之中全是怜爱。
叶离感到自己又一次孤独了。他犹豫着,打开包,把笔记本,小刀等依次取出,目光所及,勾起无限回忆。
叶离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山谷的。但他却记得自己有家,所以他在笔记本的封皮下,藏着一张照片,照片里这个女人端庄大方,齐耳短发,笑容盈盈。在他第一天出现在这个山谷开始,他就明白无误的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会有人来接他回去。他能够清晰记得的使命,是等待。等待回家的那天。
他也怀疑过,也许一切都只是他被困在这里太久之后产生的妄想,根本没有所谓的家,他只是误入山谷,然后无法脱身罢了。
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强。心存回去的想法,是支撑他对抗孤独的最强大的武器。他对照片里这个女人颇为陌生,但他看着她,又觉得十分熟悉。
此刻的叶离,站在人生的最重要的分水岭上。
险峻的山崖上,御风闭目而坐。他偶尔会挂念那个小师妹,可他绝没想到她会死。那天他临走曾长时间注视师妹,心中愧疚万分。此时想起,仍然心如刀割。
无名崖是他找到的隐藏之所,他需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无名,御风在江湖上,也如这无名崖,尽管险峻岿巍,可谁能赏识?玄门五子,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然而江湖上崇拜的确实东西南北四方势力。
此刻开始,他的人生就走上了不归路。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得到天书,这件事很快就会尽人皆知。东皇,南傲天,西方大须弥,北方九幽,向哪边走,都免不了会落入他们的势力范围。这些人各霸一方,时刻想着兼并别人的势力,天书一出,他们一定疯狂。
这无名崖,是一大片山峰,林木茂密,崖下对着是一条大河。御风离开杏花谷后,就寻到了这里。他希望这个地方如他自己一样,无名,但终有名动天下的一天。
他用剑劈开山石,在山峰中间隐蔽处,挖了一个石洞。洞口用藤蔓遮挡。除了外出采办一些用品,大部分时间就在洞里修炼。
一个人担当天命,就注定和从前一刀两断。那些人和事,就再也不是他的生活。他事实上,已经与这个世界为敌了。
承受这一切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野人。世上有野人,有隐居山林的孤独者,原本不奇怪。他们或许也为了某个目的而活着,又或者不为任何目的而活着。共同点是,他们都要独自面对整个世界,没有朋友,只有对手。没有杀他,
他没有马上看天书,因为这本书,在世上被尊为天下第一秘籍,传说只能有缘者得见。他有这份耐心和毅力,急于想弄明白一切,那是愚蠢的想法。越难得到的东西,一定越有价值,而这个价值,必然需要某种机缘来顿悟,或者,需要时间来沉淀。
御风在同门中,显然是一个异类,他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沉着冷静。
御风既然能得到它,那么他应该有缘了。一个人把一生押宝在一个未知的东西上,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御风没有想过后悔,当他认为无路可退时,他从不去后悔。因为那毫无意义。他要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还是很谨慎,想办法沐浴更衣,以示自己的诚心。
明月升起,宛若银盘,千山万壑间,风涌云动。御风喜欢风,那是自由的空气,当他们穿透人的身体,带来的是生命的活力,带走的是污浊。他闭目享受着,良久,打开包裹,天书就在眼前。他微微一愣。。。
御风猛地回头,只见山洞入口处,一个人凭空而入。他急忙合上天书,一只手向后挥出,带着凌厉的真炁,从无形中化成利刃向来人扑去。那人哼了一声,双手一振,化作一个圆形,中间突然噼啪作响出现一个黑色闪电球,御风的炁剑遇到这个闪电球,便在半空中僵住不能前进。两个人相持了几秒钟,来人撤了闪电球,说道:“我对你很失望!”
御风也手了炁剑,说道:“你一直都在附近?”
“你得明白自己的处境,优柔寡断,我们将前功尽弃!”来人仍然站在洞口,语气十分严厉。
“是!不过.......”御风手心有些出汗。
“够了!永远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你要成为天下最强的高手!我们才能完成计划!”来人挥手制止了御风的辩解。
“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来人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又说道:“你记住,何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担子很重,也确实难为你。”
只是一眨眼,那人凭空消失,洞口又空无一物。
御风凝望良久,微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