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遇强盗,这可以算叶离初入江湖的第一次野外打怪。他表现得很不错,不卑不亢,胸有成竹,就连何欢都替他奇怪,叶叔叔对自己的信心也太爆棚。从叶离看,他觉得强盗不可怕,历来都是没出息的当强盗,真有能耐的狠人都当帝王将相,所以你不必怕他,而且怕也没用。他与那些年轻小白的差别是稳重,有一种玩游戏的超越感。
这些村民,只知道何欢扮鬼,可不知道何欢身负绝学,只以为这是个聪明伶俐的女版阿凡提,为民解困不靠一身蛮力。
这一夜纷纷扰扰,第二天两个人在老婆婆处吃了早饭,早早告辞,继续向东。山路极不好走,一路上少不了要走上一些弯路。实在过不去,何欢便背着叶离跳过去。
正所谓背凡人重于泰山,大侠背着人,也确实不能持久,而且,自己也累得够呛。
如今的事情,玄门也分不出人手。何欢只能一路小心,尽量不使用真炁。
这一路,尽是崇山峻岭,两个人风餐露宿,一连走了几日,好在何欢能背着叶离加快进度,这让一路上走得比平地还快。
叶离见路上极少有人烟,大失所望。他很喜欢看村镇集市,想买一些垂涎已久的吃穿物事,可何欢一路上不停催促,且有意避开集市,走一些荒无人烟的山路。
叶离大惑不解,忍不住问:“小何,这明明有村镇,我们为什么不在村镇落脚休息?”
何欢说道:“叶叔叔,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人跟着我们!”
“在哪呢?”叶离回头,山路上松柏寂寂,哪有人。
“那人不会轻易现身的。倘若轻易现身,那就不是高手了。但我感觉到他就在附近。”
“你别吓唬我。你那么厉害,怎么会发现不了他?”
“我也不是万能的。这个人很特别,我一运用真炁就察觉到他,但却看不到他到底在哪。”
“难道他会隐身?”叶离想到,在这世界,隐身又有什么稀奇。
“隐身我也会,不过那都是骗骗普通人的小把戏,而且也不能持久,骗不了高手。真正高手,是能够跟在身后却不被发现。”
“会不会是你疑心太重导致?”叶离被何欢说了之后就感觉后背凉飕飕。
“也许吧!自从强盗那晚,我就有这个奇怪的感觉。”
“该不会是你扮鬼,真把鬼招来了吧?”叶离自己一哆嗦。
“叶叔叔,你也太小看我,慢说世上有没有鬼还不知道,有,他们也怕我的青木剑。”
那倒是,鬼不过普通人死了变的,又怎么敢打扰这种大侠?
叶离问:“小何,你们那么厉害,也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
“不知道。不过我信。”
“这怎么可能,你们一个个都跟神仙一样厉害,难道有没有这个你们没搞明白?”
“叶叔叔,我们不是神仙。另外,我们没搞明白的事很多呢。”
叶离不敢相信,但见何欢说得郑重也就不再问下去。
到了傍晚时分,天忽然下起雨来,两个人淋着雨急急赶路,想找个能躲雨的所在。转过几个弯,忽然眼前一亮,放眼看时,几里外两山之间有一座村镇。
何欢心想,我淋雨不怕,叶叔叔如果淋了雨,怕是要病。说不得还是躲躲雨吧。
上一次夜晚遇到强盗后,何欢总是心神不定,这也是以后她一路避开村落的主要原因。可就苦了叶离,刚吃上一顿美味,又开始吃干粮的苦日子。至于路上打个野味,那也不过就是山谷生活的翻版,对叶离吸引力不大。
两个人跑进村镇,见村口人家都关着门窗,想来是下大雨所致。何欢上去拍门,谁想连拍两家都没有人应。只得沿着村中街巷往里走,然而结果都一样,拍了好几家,都没有人应。
何欢心想,难道这村子里没有人住?还是说,村里人不愿接纳生人?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是生人?
叶离口渴得厉害,这就是讽刺,明明到处是雨水,但他也不敢喝。见何欢湿漉漉跑过来,双手一摊,知道没找到人家。但这么淋着雨也不是个办法,两个人寻了个屋檐,直直站着,但下半身还是少不了淋雨之苦。
何欢说道:“叶叔叔,你冷不冷?”
叶离心中温暖,说道:“我不冷。”
“你要是实在冷,我把这门打开,你进去躲躲。”玄门有规矩,不能随便破门而入,不能依仗能耐起伏普通人。所以,何欢动个手指头的事情,却不能做。而上一次破门,还是因为跟御风大战时不得不为之。
“这道理我懂,小何。别人不在家,我们不能擅闯。”
何欢点点头。这叶叔叔,也真是个明白人。
两个人直挺挺杵在屋檐下,老天似乎也有特别考虑,这雨,就没有停的意思,而且也没有减小的意思,让人不知道老天啥意思。
叶离冷得有些哆嗦,但他还是把包挎在身后,用身体和后面木板墙壁夹住包。他这个包防水,可他还是怕淋湿了里面的笔记本。自打出来后这几天,叶离不能每天写日记,他真希望在这里能借宿一晚,能好好吃一顿热饭,然后认真写上一些。他甚至还想念起山谷中那个不怕风雨的小茅屋,坐在火坑旁边,那是多舒服的事。
唉,我为啥要出来呢?城里的人想到乡下去,乡下的人想到城里去。
何欢身子一震,在她的视野中,她分明看到了一个人形,在几十米远处。它是透明的,何欢能看到它,只是因为雨水落在它的身上,会有一些小的水花。一部分水,明显缓慢地从透明的形体中穿过,落到地上。
它也注意到何欢似乎发现了它,它很快地闪身消失在旁边的小巷里。
何欢没有把这个事告诉叶离,但她越来越明白师姐对她说的那些话,叶叔叔的确很重要。
因为这个跟踪者,何欢决定破门而入,因为在这样的露天下,过于危险。
她手一用力,门闸应声脱开,她向叶离招招手,叶离不解,但还是跟着进了屋。
屋里没有点灯,但桌上放着煤油灯。
何欢把门用东西顶住。这样,这个高手,它是敌是友,现在还不清楚。此人的隐身本领很高,但他若动手,必然要激起真炁动荡,何欢倒也不怕。
她要想办法今夜会一会这个高手,好歹弄明白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叶离找了一个火盆,里面有现成的木柴,两个人生了火,叶离说道:“但愿主人家不会回来。不然我们可就成了贼了。”
“这个村里的人,会不会也躲强盗,都跑到山上去了?”
“是啊,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叶离打开包,好在里面没有湿,他把笔记本拿出来,感觉有些潮,也可能是因为他人湿透,心里感觉。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手拿着烘了一会。
何欢看到过这个笔记本,她问:“这里头是什么?”
叶离说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我以前独自生活时记录的一些事。”
何欢说道:“啊,叶叔叔,你还想当个作家?”
“嗨,什么作家。坐在家里还差不多。我老了,不记下来,以后可就忘记了。说不定有天我老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到那时,我早上起来,就会问,我是谁?我怎么在这?我从哪来?”
何欢笑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见过,不少老人后来都这样。到那时,我就打开这个本子,这么一看,就明白了,原来我叫叶离。”
他说到这,心里一动,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从哪里来呢?
何欢把干粮取出来,两个人胡乱吃了一些。何欢说道:“每天看,那可要累死人了。要是我,不知道就算了。”
叶离心想,那可不见得。他正要说话,却被何欢做手势制止。
何欢说道:“有人!”
叶离心想,难道主人家回来了?
何欢却想,这个跟踪者,莫非要现身?她听到外面大雨中,传来脚步声,叶离却听不到。
但何欢随即意识到,这不是跟踪者,因为她很快分辨出更多脚步声,这些人脚步声都很轻,看起来也是会功夫的。
她微一沉吟,出手灭了油灯,取过锅盖把炭火盖住。拉了拉叶离袖子,两人悄悄退到里屋。
门外街上有人忽然高声叫道:“天书出世,山河崩裂!救亡图存,唯我飞仙!”跟着一群人跟着高声大呼。
何欢忍不住出来,透过板壁,见街上有人打着灯笼,大雨中,十几个精壮大汉,身穿白衣,手捧法器,一路走来。
当先一人,是个中年人,这些人都淋着雨,也不想法躲避。
他们走到何欢所在的住宅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中年人说道:“天外神教要征用这一家!”
有几个人答应一声,砰砰砰拍门,原来敲的是隔壁一户人家。见无人出来应答,那几个人便破门而入。
何欢心想,这些人神神道道,竟然是天外教。这个教以前只流传于草莽之中,极为隐秘,从不对外招摇。这几年,却因无字天书,天外人等传说,不知怎地,他们一夜兴起。今天居然让自己撞上,那还不得好好看看。这两家房子,有一面墙紧挨在一起,何欢悄悄站在墙边,只听隔壁杂沓的脚步声,呼吸声,有搬动椅子的声音,这些人显然已经坐下休息。
他们坐下后便不再说话,何欢在隔壁等得有些着急。忽然门外又传来人声:“天书出世,山河崩裂!救亡图存,唯我飞仙!”
叶离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听到隔壁动静,便尽量不发出声音,老老实实待在远离这面墙壁的角落里。
中年人说道:“去接兄弟们进来!”接着,第二拨到来的人便也跟着进了隔壁屋子。
后来的这批人听脚步声似乎也就五六人,只听中年人哼了一声。其中一人便惶恐地说道:“副坛主息怒。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村里青壮年都逃走了。只抓到一名。”
有推搡呵斥声,副坛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语气却十分平和。
那个青年说道:“我没名字!”
立刻就有人喝道:“怎么如此无礼!”
副坛主摆摆手:“这位兄弟,还未入教,所谓不知者不怪。”
他仍然以十分温和的口气问道:“那么我怎么称呼你?”
青年想了想,觉得也不好犟到底,毕竟对方还十分客气,便说道:“大家都叫我阿牛。”也不知是不是临时编的。
副坛主便说道:“阿牛兄弟,那往后我们也就这么叫你了。”
阿牛说道:“我不认识你们,也不跟你们是兄弟。你要是好人,便让我走。”
副坛主说道:“你听没听过我们天外神教?”
阿牛说道:“没有!我不想听。”
副坛主叹口气:“阿牛啊,你今年多大了?”
阿牛不耐烦起来:“30了!你问这做什么?你们把我拉过来,不就是想让我入教,我不能入教,我家里有老父老母要伺候,田里山里有一大堆活要做。”
副坛主说道:“我们这里的兄弟当年也都跟你一样,十分排斥神教。后来加入了神教,才知道,只有这样,我们大家才能同心同德,不被其他人欺负。”
“没人欺负我!”
“你30岁了,还没有娶妻生子,你想想为什么?”
这句话似乎刺到了阿牛内心。
“家里没钱,哪个姑娘能看上我?”
“那你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那么辛苦,却还是没钱?”
阿牛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穷苦的人多了,还不都是这样。”
副坛主说道:“我们神教,从来不强迫人入教,我们是救人!救的就是你们这样,被人欺压的良善百姓。我们要让你有钱,有吃有喝,还不用那么辛苦。”
他站了起来,走到阿牛跟前,用手拍拍阿牛肩膀:“最重要,还要让你有妻子。”
众人也都一起附和,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这兄弟还不开窍,有说唉,我当年何尝不是这样,多亏神教拉我入教。
阿牛听了这么多人说自己经过,一时有些迟疑,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我爹说,你们神教到处拉人入教,还抢人东西。”
“你爹这么说,自然是因为舍不得你走。可是,你要是想好好孝敬二老,想好好娶个媳妇,就要认真想想,你现在做的事是不是对。你们被人欺负,是因为自有天地以来,世上奉行的就是大家各管各的。可是,一个地方总有坏人要欺负老实人,谁来管坏人?”他伸手指着自己,说道:“就是我们了!”
“我们把你这样的年轻人都组织起来,就没人能欺负咱们了。信教的兄弟,互相帮忙,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活一起做。”
阿牛似乎被说动,他沉默不语。
“阿牛啊,我是这一带的副坛主,这一带的人,偏执不信教的还很多,一旦都入了教,那大家相亲相爱,都能过好日子。”
阿牛心想,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人和人之间又怎么能打破界限,真的互相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