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姚建国的钻石牌手表坏了，他随手披了同舍友杜杰平的军大衣上街了。学校边上有个菜场，旁边有邮局、修鞋铺、钟表店、音像店等杂店。八十年代末种菜的塑料大棚还没有普及，物流也不发达，菜场是最具有地域特色的地方。茄子是圆的，花菜他以前也没有见过，绿色的叶菜非常少，豆腐冻成了冰砖，砌在菜墩上像长城，卖菜的要用锯子才能切开，怕丢，晚上豆腐贩子还要弄个棉被睡在菜场里，也是辛苦。到冬天，菜场上堆满了大白菜，有近两米高，条件好的单位将硕大的白菜剥成细小的菜心跺在地窖里慢慢吃，普通老百姓把成堆的白菜以及一些鲜肉放在北面的阳台，那是个天然冰箱。海边城市的菜场少不了海鲜，不过到了冬天品种也不多了，大都是一些腌过的小鱼。尽管气温到了零下，卖冰棍的依然在吆喝，姚建国觉得很奇怪，试过几次后也慢慢习惯了，也偶尔买根雪糕哧溜哧溜地舔着。小卖店里的啤酒居然受冻后顶开了瓶盖，瓶口上竖着三、四厘米的冰柱，他看着直叹稀奇。有些女生在用粮票换鸡蛋，学校对电炉查的的很紧，他也不知道她们回去怎么煮，不过处理生活难题是女人的擅长，他的疑惑无疑很多余。
卖木耳的摊位上在吵架，买卖双方都是男人，买方的衣服更体面些，戾气也更足，听下来似乎卖方有理，戾气男说：“信不信我把你摊位砸了？”吵到最后还是给戾气男多抓了一把木耳，卖方很心疼，但也只能无奈地目送瘟神离开。姚建国觉得不可思议。
钟表铺是个小铁皮屋，十个平方都不到，修表师傅应该过六十，师傅让他一个星期后来取。
在邮局买邮票他从大衣内袋摸出了两张十元的纸币，一直记着还只剩十元了，讨钱的信上周才发出，父亲的汇款单要在下星期才能到，突然多出的巨款让他兴奋不已，有点像考卷上的分数比预估多的那种快乐，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看到卖冰棍的老太，马上叫住她。回校的路上他开始计算最近的花销，算来算去多不出十块钱，一直奇怪。吃完雪糕，大衣里找手绢，意识到这钱应该是杜杰平的，他站住又将帐重新过了一遍，确定是杜杰平的，再重新估计一下汇款单的速度，后悔刚才买了雪糕。回到宿舍，他急忙问杜杰平：“口袋里的十块钱是你的吧？”
“是啊，我找了一下午了，急死了，要不然下星期没法过了。”
“我更可怜，摸到了这钱，开心了半天，还犒劳自己一根雪糕呢，想来想去应该是你的。你说我一会天上，一会地下，多难过啊。”
“建国是个好同志啊，别难过啊，下次踢完球请你吃雪糕。”
一个星期后等到了父亲的汇款单，父亲依旧在汇款人留言栏笨拙地写着：家里都好，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突然很感动。
杜杰平陪他去邮局取了钱，他借给杜杰平十元。两人又来到钟表铺，他拿出票据问：“师傅，我的表修好么？”
老师傅取下修表眼罩，拿着他的票据找了一会说：“还没来得及修呢。”
“你上次不是说好让我一个星期后来取得嘛？”
“哦，是吗，最近有点忙。”
姚建国有点生气：“你这什么态度，说好的事情实现不了，一句忙就算了。”
师傅不吱声，戴上眼罩继续修表。
姚建国怒了：“你怎么回事呀，跟你说话呢，怎么不理不睬的，你还想不想干了？”
师傅放下表歪着头问他：“不想干了，你会怎么样？”
姚建国想起上星期木耳摊上的吵架，学那个戾气男，狠着说：“你信不信我把你店给砸了？”
师傅站了起来：“你年纪轻轻，讲话不着边际，你来砸呀，我出来，我看让你砸。”
他没想到新学的招没用，杜杰平拉住他说：“师傅，我同学就是着急，他那会砸你店呀，你快点帮我们修吧，我们下学期来取，好不好。”
师傅说：“你们把表拿回去吧，我不修了。”
姚建国大怒：“你凭什么不修？”
“就凭你态度。”
杜杰平将他拉到门外，在跑进去和师傅商量，一会他拿着票据出来了跟他说：“说好了，下星期就修好，礼拜天你来拿，走吧。”
在路上，杜杰平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动怒呀？晚一个星期来拿又不影响你什么。”
他说：“问题是他和我说好的，一星期后来拿，他实现不了诺言，还不理不睬的，你不都看到了。”
“那你也不该说要砸人家的店呀。”
他说：“上次我在菜场看到买菜的就这么说的，要砸菜摊，卖菜的马上就听话了。”
杜杰平说：“你这聪明的小脑瓜子怎么乱学东西。那买菜的是本地人，卖菜的是乡下的，自然惧怕三分。你这外地一小孩口出狂言，人家能怕你吗。再说了，就算你是本地人，这种小事也不该动气了，事情要商量着办。别乱学。”
姚建国想想也后悔：“你说的也对啊，记住了，谢谢你啊。不过今天的事情你别回宿舍说啊。”
“你当我傻呀，走吧，请你吃雪糕。”
回到宿舍，姚建国躺床上想了一会，拿出日记本，将今天的事情记了下来，日记里他对自己进行了认真的剖析，他还很想和周冰聊聊，让她看看自己还有哪些问题？剖析与反思还有哪些遗漏。
十三
元旦前几天朱雄兵就整理好了回家的行李，每天回到宿舍他都要将大包挎在肩上，往隔壁宿舍走一圈，边走边嚷：“放假喽，回家喽。”
孟浩跟他说：“老四，你弄个倒计牌吧，这样更直观。”
朱雄兵真听话，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找来一个硬纸板，将信纸敷在上面，写上离回家还剩__天，算完剩下的天数后，他对孟浩说：“老二，你的招数真灵，这样我不用天天拎包走一圈了，省的他们笑我，好像他们不想家似的。”
一个多星期后，过道里很多宿舍的同学知道了这个倒计时牌，他们过来看新奇，有的是来不想拿挂历算，直接来看回家还有几天；有的是来感受一下回家的气氛；还有认真拿着挂历来核对日子，生怕朱雄兵记错日子。
孟浩在演讲培训后跟董雁两人坐在桌子上，四条腿够不着地，就随着身体一晃一晃，他和她聊起了倒计时牌的事情，董雁刚开始和大多数人的反应一样，觉得新奇，滑稽，忍不住挨紧了孟浩要他讲细节，譬如牌子有多大，挂在哪里，用的什么字体，不仅没由头地笑，还不停地给建议：字体应该用什么，数字最好用什么颜色等等。时间长了，孟浩一直朝前的姿势让他脖子有点酸，扭过头，正好董雁也在看他，他急忙再换方向。
董雁把他耳朵当方向盘，在她的拧动下只好再转回去。
她问：“转什么转，怕我呀？”
“没有，学姐，你是不是喷香水了？”
“小镇青年懂得不少哦，香水都知道。”
孟浩撇了撇嘴。
“不准撇。把我叫这么老，口才白训练了，往后叫我名字。走吧，带我去你宿舍。”
“你去干嘛？”
“我突然觉得那个倒计时牌挺有意思，我想去好好看看。”
“你又没有离开家远行过，看过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怎么会没有呢。我有家，体会着家的温暖，自然会体会离开家的孤独和惆怅，女生的敏感岂是你们这些糟泥捏成的粗汉能体会的。我想看看那块牌子，读读小朱同学脸上的思念，写一份材料，下次培训时做演讲。你看行不行？”
孟浩听她这么一说，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多看了看这个喷了香水的城市女孩。
“去我们宿舍可以，但不能评价我们的卫生情况啊。”
“我不想看的，那就不存在。”
其他三个兄弟正好都在，朱雄兵看了看刚进门的陌生女生，又扭头盯着孟浩，有审讯的味道。
孟浩急忙介绍：“老大，老三老四，这是演讲协会的副主席，董雁，87的学姐。她对老四的倒计时牌很好奇，要来看看，要采访一下老四，老四你好好接受采访啊。”
三个男生立刻有惊奇转为热情。
董雁是有足够的情商让这个宿舍的男生信任她，只要她让他们明白她不是孟浩的女朋友就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四个男生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朋友，她适时邀请他们参加她下周演讲协会的活动，他们表示坚决参加。
一个星期后，四个男生正下楼去演讲协会，楼梯口碰上了王芳，没等孟浩说话，朱雄兵跟她说：“姐，演讲协会写了我们宿舍倒计时牌的故事，一会要演讲的，我们都去看的，你也去吧。”
王芳说：“好啊，本来我就是去你们宿舍玩的，大家都去那我也去吧，刚好看看这个协会怎么会吸引足球大将的。”
孟浩说：“各有魅力，各有魅力。”说完要拉王芳的手，王芳弹开了。另外两人也和王芳打过招呼，大家一起出发，不一会五人的动物就自然分成了两组。
五人准时赶到了演讲协会的活动点，阶梯教室里有近百个学生坐在那里了，董雁正忙着接待外请的授课老师，大家和她点点头就找位置坐下了，一会董雁朝孟浩招手，孟浩走到第一排，王芳看到他们两个比划了一会，孟浩就出门了。王芳向刘洪涛打听那个女生，朱雄兵继续插嘴：“姐，她叫董雁，演讲协会的副主席，我们的故事就是她写的，一会也由她来演讲。”
“哦，那就是说我们今天来看她的表演？”
朱雄兵说：“对，我们要给董雁姐捧场的。对了，孟浩就是有董雁拉入会的。”
王芳说：“都叫上姐了，我才几天没来你们宿舍啊，变化就这么大。她没拉你入会啊？”
刘洪涛敲了一下朱雄兵：“安静点，要开始了。”
孟浩捧着一大摞杂志进来了，董雁走过帮他摆好在桌上。然后她走上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介绍了今天外请的老师，引导大家进行热烈鼓掌后，她将老师请上讲台。
一个多小时候，董雁上台朗诵她的作品《爱的计时牌》。董雁的故事从一个想妈妈的大学生做的回家倒计时牌开始，慢慢将听众的情绪拉到她的世界里，结束语是这样的：计时牌能记清回家的日子，却记不清对妈妈的爱，记不清对家的爱，因为这些爱啊，早已融进我们的血液，我们的思想，分不开，数不清。但是无论在他乡，在异国，无论在上课，在路途，这一块小小的计时牌啊，能一直提醒着我们，我们的爱在哪里。
听众毫不吝啬地讲掌声献给讲台上鞠躬致谢的演讲者，朱雄兵那区域尤其热烈，董雁忍不住将目光投射到孟浩身上，尽管很短，王芳一样能捉到。
六人聚到一起，孟浩讲王芳介绍给董雁，董雁说：“王芳真漂亮，你们的关系我不用猜了吧。”
王芳说：“董雁，你演讲的真好，我也想参加你们协会，锻炼一下我的口才。”
董雁说：“王芳，我们就是玩的，不像你们师范学院，这方面是专业的，千万别参加我们协会，别让我们带沟里了。”
孟浩说：“董雁，一起吃饭吧，庆祝一下你成功的演讲。”
董雁说：“我倒是真的想请你们吃饭，刚好王芳也来了。但我要利用晚饭的时间采访刚才的王主编的，今晚要出稿的。”
分手后王芳问孟浩篇文章发到他们下个月杂志的。王芳，下次请你：“董雁是什么专业？哪里人？”
“工商管理专业，南京人。”
“哦，那你就是工商了，她管理你。”
孟浩笑了：“你什么思想，她怎么管理得了我。”
“还说管理不了你，我听说你就是因为她才入演讲协会的。”
“谣言，我是入了会才认识她，知道了她是演讲协会的副主席，她是87级的，还比我们大呢。对了你怎么对她的兴趣这么大？”
王芳嘴一翘：“我才没有兴趣呢。快点，老大他们人呢。”
